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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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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生你这种女儿!”母亲骂道,“一点教养都没有,尽丢人。” 我推母亲出书房,“好了好了,你老也别动气,一会儿血压高了,反而不妙,去休息休息。” 母亲总算离开书房。 玫瑰嘘一口气,“老妈真是!”她嘻皮笑脸。 “你别怪她,”我说,“她跟你有两个代沟,也难怪她看你不入眼。” “她一直不喜欢我。”玫瑰说。 “不会的,你顺着她一点,就没事了。” 玫瑰在我书房里溜来溜去,把地板折磨得“咯咯”响,然后抱紧我的脖子,感激地说:“大哥,你对我最好。” 我拉拉她一肩轰轰烈烈的卷发,“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像吉卜赛野女郎。” 她笑了。 有时候我也觉得老妈对玫瑰是过分一点。玫瑰还是个孩子,不应待她太严,净责骂不生效,有空得循循善诱,没空就放她一马,小孩子只要功课好,没大不了的事。 第二天回到写字楼,士辉鬼鬼祟祟地跟我说:“振华,我决定结婚了。” 我笑说道,“好家伙!” “看!这戒指。”他打开一只丝绒盒子,递到我面前,问道:“如何?” 我看了一眼,“大手笔,有没有一卡拉?” “一卡拉十五分”他说道,“请你任伴郎。” “我答应你。” “借你老爹那部450来用。”士辉说。 “不在话下。”我笑,“现在可以公开你的新娘了吧?” “今天一起吃午饭。”他说。 我终于见到了士辉的终身伴侣,那女孩子叫芝芝,姓关,一个好女孩子。说她像白开水呢,她倒有英国小大学的学士文凭,可是谁也不能说她有味道,她还没有定型,外在与内在都非常普通。 她很适合周士辉。 隔了数日士辉再约我去参观他的新居,现场有好几位女家的亲戚,纷纷对我表示极大的兴趣,我立刻明白了。 钓到士辉这个金龟婿,太太们马上打蛇随棍上,乘胜追击,名单上早有黄振华三个字。我很礼貌地应付着她们。士辉的新房颜色太杂,家具太挤,配搭甚俗,但不知怎地,偏偏有一种喜气洋洋的幸福感,使我觉得寂寞。 关芝芝在狭小的厅房间笑着扑来扑去招呼客人,居然有种娴淑逼人的味道,我马上在心中盘问自己:黄振华,你也可以过这种美满的生活,何必再坚持下去? 周士辉把我拉在一旁,“怎么?这里的几位小姐,喜不喜欢?” 我只是微笑。 “你在等什么?”士辉诧异地问,“香港并没有下凡的仙子,婚后好努力向事业发展,女人都是一样的,感情可以培养。” 我摇摇头,“不,士辉,不是这样的。” 他叹口气,“我不明白你。” 我说:“你以为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创造幸福,我的看法不一样,爱情是可遇不可求的幸福,而婚姻的支柱必须是爱情。” 士辉冷笑:“振华,你比我想像中更年轻、天真,祝你幸运。” 我不以为忤,又笑了一笑。 把士辉的帖子带到家中,我就知道母亲要说些什么话。 果然—— “士辉多本事,恐怕人家儿孙满堂的时候,你还是孤家寡人。” “你与他是同学,差个天同地。” “你有没有想,将来做王老五的时候冷清清?父母迟早要离开你,到时连吃顿正经饭也办不到。” 玫瑰挤眉弄眼,偷偷跟我说:“现在连你也骂。” 老爸替我解围,“你怕振华娶不到人?我倒挺放心,现在外头女孩子虚荣的多,嫁他未必是嫁他的人,也许只是为了建筑师的头衔,他不能不小心点。” 玫瑰跟我说:“大哥,我有话一会儿跟你说。” 她把我拉到露台。 “说呀,又是三百元?”我没好气。 “不,老妈在电话上装了开关,我不在的时候根本接不通电话,你帮帮忙。” “帮不上。” “大哥,你一向对我最好。”她恳求。 我瞪着她,只好笑。 “替我申请个电话装在房里好不好?求求你。” “你的交际真那么繁忙?”我问。 她吐吐舌头。 “你才十五岁哪。”我说。 “快十六了。”她说,“帮帮忙,大哥。” “好,”我不忍心,“答应你。” “大哥——”她眨眨眼,眼圈鼻子红起来。 “得了得了,你平时乖点,就算报答大哥了。” 我拍着她肩膀,“我明天就叫女秘书替你办得妥妥当当,让电话公司趁老妈不在家的时候来安装,好了没有?” “就你对我好。”玫瑰肯定地说。 士辉在教堂举行婚札,我任伴郎。 仪式完成之后,天下起毛毛雨来,我约好玫瑰陪她打网球,因此要赶回家接她。 去取车的时候,士辉故意托我做司机,送几个女宾回府,我只好答应下来。 女孩子们花枝招展地笑着上车,剩下一个穿白衣白裙的女郎,她的一双凉鞋吸引了我,细细的带子缚在足踝上,足面上一只白色的蝴蝶。 她在犹豫。 我礼貌地说道,“还挤得下,小姐,请上车。” 她展颜一笑,大方地坐在后座。 路上众人不断地叽叽喳喳,独那个白衣女郎非常沉默。 我在倒后镜里偷看她的脸,无巧不成书,与玫瑰一样,她脸上也有一颗蓝痣,在左眼下角,彷佛一颗眼泪,随车子的震荡微微摇晃,像随时会落下面颊。 我心折了。 我喜欢她独有的气质,也喜欢那颗痣。 于是,我故意兜着路走,把所有的女孩子赶下车,最后才送她。 她住在一座旧房子的三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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