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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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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女孩 妹妹的宿舍里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孩子,永远看不清她的脸,因为她老坐在黑角落里,感觉上她脸黄黄的,老是穿套灰色运动衣,也不出声讲话,长得很瘦,似营养不良。不是捧着本书就是看看电视的萤光幕。 我也问过妹妹她是谁。 “同房。”她说:“一间宿舍两个人住。” “她仿佛怪怪的。” “人家才好呢,静得不得了,功课又一流。” “念什么科?” “法科。”妹说:“这里的法科不好念,一年才上四个月的课,其余靠学生自己做研究温习,读得她整个人闷闷的。” “我看不止为功课。” “她是这个脾气。” “会不会是失恋?” “别多事。” 但每个星期天下午,我去看妹妹的时候,她同房总是闷闷的坐一角。 我很纳罕,绝不见她出去,也不见她说话。 我从没有看清楚她的面目,她并不与我打招呼。 她似个幽灵,当然是善良的精灵,只要妹妹喜欢她,我想不妨。 妹本身亦很静,一天只得廿四小时。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绝对不能再出去唱歌跳舞。学生生活其实非常寂寞困苦,因有那么大的目标,那么大的压力,下半辈子的前程全靠书中的黄金屋,诙谐之余有许多慨叹。 妹脾气很坏,有时候读得枯燥烦闷过度,她会把书本全部扫到地上,用脚踢到房角。她所有的书都残缺不齐。 两个怪女孩住一间屋内。 等毕业已经二十五六岁,做得几年事便三十岁,嫁给谁?真是大问题。 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妹妹亦会开车来接我兜风,她那同房与她坐前座,我坐后座。 那女孩很怕风,全副武装,又帽子又围巾,我仍然看不到她五官。她穿那种很时髦的宽大衣,但穿得像一件晨褛。据说最会穿衣服的人便是如此不经意,但我会她又不像是那种人,她根本已经放弃了。 我们的路程是很重复的,通常往山顶去,在山上散步,喝咖啡,然后打过回府。 我与妹妹都喜欢山顶。 小时候父亲给我的奖励往往是到山顶来喝咖啡。其实当时妹与我都小,也不觉咖啡有什么好吃,但觉苦涩,难以入口,喝完之后坐缆车下山,往往胸口闷得要呕吐,但不敢扫父亲的兴,从来不告诉他我们并不喜欢这样的节目。 这成为我与妹童年的秘密。 现在上山顶来,风味自然大大不同。 我们喜欢露天的咖啡室,旧是旧,仍然值得留恋。 咱们一行三人也去看过电影,妹之同房一句评论都没有,她在场与不在场都一样,静得离奇。 只一次,我们看很普通的文艺片,我偶然转过头去,发觉她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吓得我连忙别转头,不敢再看。 一定有心事,剧情并不感人,不知什么触动她的心事。 隐约只觉她五官颇为细致。 散场大家装没事人一般,我也没同妹妹说起。 真是神秘,年轻人有什么事不能倾诉的,何必把痛苦埋在心中,真笨,况且又不流行这样了。 我很留意这个女孩子。 有一两日不见她我也会问起她。 妹妹说她生病。 “真可怜,感冒发烧,躺足一星期还没复元。” 我说:“你们女孩子吃得太少,一病就不能恢复。” “谁做给我们吃呢,饭堂那几只菜式,看了使人流泪。” “又不是没有厨房,为什么不自己弄。” “算了吧,哪来的时间,读书要紧。” 妹妹喂同房吃药,我在一边看。 那女孩子很委靡,扶着妹妹的手,也不吭声,把一杯清水都喝尽了。 我问:“她父母亲人呢?” “都这么大了,不过略发一两度烧,何劳出动亲友。” “很可怜。” “病完又是一条好汉,你少担心。” “为什么不回家?” “不必太严重,在宿舍反而有人照顾。” 那女孩的病一直没好,妹要去面试,托我照顾她。 我只得顺带去看一看她,尽一下朋友的义务。 她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埋头苦睡。 厨房里放着妹妹替她准备的白粥及冷开水。 被子盖得很紧,一额头的汗。 我看得实在不忍,绞了热毛巾替她擦汗。 她睁开眼,病迷糊了,问我要水喝。 我说:“我看还是进医院吧,好不好?怕有并发症。” 她摇头,我喂她喝水。 “我去请医生。” 她亦摇头。 我不去管她,立即通知相熟的大夫马上来一次。 她睁大眼睛一会儿,又复闭上,叹息一声。 我拨开她的湿发,替她换过一张毛巾被。 她忽然说:“没想到你很会服侍人。” 我第一次看清她面貌,异常清秀,不过苍白得不似真人。她还有心情说话,证明没事。 医生来了,诊治过便说:“生病也得吃饭,整个人饿软,看上去自然可怕,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大夫走后我准备食物。 她又打算睡,我摇醒她——硬是逼她吃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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