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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小薛退后一步,“什么,真有其人?”十分意外。

  余芒乘机讽刺:小小羊儿不要怕不要怕。

  小薛挺起胸膛,“去就去。”

  小林与小张忍不住,“她有得去,我们也要去。”

  小薛说:“此刻忘了小刘,她会呷醋。”

  余芒气结,“趁庙会乎。”

  “集体创作,集体行动。”

  “你们统共忘记女主角是病人,至今在家休养,不方便一队兵似操上去打扰。”

  “但她肯定在康复中,我们是朋友,带着热情去探访,她不会介意。”

  余芒叹口气,康复之路长途漫漫。

  “约法三章好了,”小林说,“一不抽烟,二不喧哗,三不久留。”

  余芒狠狠地说:“还有不许开口。”

  “好好好,”小薛答允,“统统扮锯嘴葫芦,逗留三分钟即走。”

  大家追着问:“导演,几时带我们去?”

  “等我筹备一下,通知主人家一声。”

  不知是去得巧还是去得不巧。

  文轩利也在香岛道三号。

  他迎出来说:“余小姐,我知道你要来,特地向你道谢。”双手握住余芒的手。

  余芒最怕这种场面,即时涨红面孔,唯唯诺诺。

  文轩利说:“也向你告辞,我们明天离开本市。”

  哦,又要远离思慧了。

  文轩利完全明白余芒的意思,他轻轻地说,“思慧的母亲会陪着她。”

  余芒略觉欢慰,却不知如何向文先生话别。

  还是从前的江湖客省时省力,抱一抱拳,说声:请呀,青山白水,后会有期。

  文太太打身后送出来,一句话都没有。

  文轩利彬彬有礼地朝两位女士欠欠腰,上车离去。

  余芒在心中祝福他与谈绮华医生。

  文太太说:“请跟我来,思慧在楼上。”

  卧房收拾过,大堆杂物已经搬走,窗前只放着一座画架。

  思慧躺在床上,手臂仍然悬着管子。

  “一个星期后便可拆卸。”

  余芒走近,在床边坐下。

  “她熟睡的时间比醒着的多。”

  思慧头上戴着帽子,余芒说:“头发很快会长回来。”

  “她没有抱怨。”

  “我们也没有。”余芒笑着补一句。

  “张可立下课后天天来看她。”

  张君也好算是上帝派下来的天使了。

  她俩走到露台喝茶。

  “我决定留下来,把那边的事务逐一搬回这里做,思慧既然忘记过去,我也乐得从头开始。”

  余芒忍不住说:“好妈妈。”

  文太太笑,“令堂才是好妈妈,将来有空,你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我要跟她学习。”

  余芒低下头,她好久没去探访母亲,怕就怕无法达到母亲的要求、母亲的水准,博取母亲的欢心、母亲的喜悦。

  日常工作已经累得使她无法招架,再也不想自寻烦恼自讨没趣。

  文太太细细打量余芒复杂的表情,微笑问:“一家不知一家的事?”

  余芒抬起头笑了。

  文太太双目看着远处海景,“几时我把我的故事也告诉你,好让你评一评理。”

  其实那并不是很久之前的事,近在眼前,有时觉得宛如昨日,但掐指一算,中间二十多年已从指缝溜走。

  余芒咳嗽一声,“几个朋友想来看看思慧。”

  “下个礼拜吧,再过几天,医生说她可以出外呼吸新鲜空气。”

  “我们会看情形,思慧一累马上走。”

  文太太亲自把余芒送到门口。

  小薛第一个问:“盘口如何?”

  余芒很放心地答:“真是不幸中大幸,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局,下星期便可以如常人般活动。”

  大家坐下来谈公事,但是说不上十句八句,就把话题拉扯到思慧身上,嗟叹感慨不已。

  足足过了半个月,余芒才拉大队出发去看文思慧,原想悔约,又不欲出尔反尔,威信全失,衡量轻重,余芒这才勉强履约。

  她们挤在一部车内出发,一路上她抱怨她体重增加不思减餐,她又责怪她不肯缩腿将就他人,骂来骂去,笑完又笑,不亦乐乎。

  一车女子,谁都没有名闻天下富可敌国,但快活直赛神仙,可见幸福与财势无关。

  也懂得守诺言,一到香岛道三号,马上肃静。

  文太太迎出来,讶异说:“好整齐的队伍。”没想到思慧有那么多好朋友。

  她们鱼贯上楼去看思慧。

  小薛走在前头,先看见一个紫衣女郎坐在画架子前面,头上戴着小小针织帽子,遮住刚长出来的短发。

  余芒过去蹲下,“思慧,今天好吗,气色不错。”

  那女郎笑靥天真一如孩童。

  她显然同余芒熟稔,马上握住余芒的手,“妈妈说我不认得人,可是我认识你。”

  小薛身为文人,何等敏感精灵,别人还没看出苗头来,她先察觉了,这女孩不妥,这女孩有异常人,这女孩的智力不全。

  小薛是完美主义者,最恨人间不能弥补的缺憾,当场忧郁起来。

  只听得余芒温柔地说:“慢慢就会记起来。”

  女郎笑嘻嘻,无奈地摇摇头。

  余芒轻轻地说:“记不起来也就算数,许多事情,太过痛苦,情愿选择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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