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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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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么?写作?画画?” “我做电脑程序设计。”她说;“电脑在楼上工作室。” “什么,可以在家中进行?”我睁大眼睛。 “自然。”她说,“你太孤陋寡闻。” 她实在太特别太奇怪,我还以为她是一个无业游民,谁知一步步探索,竟是一个新大陆接一个新大陆,我的势利因子发作,对她刮目相看。 我说,“我想我要告辞了。” “这么快?”她很诚意的说:“你比你大哥可爱多了,我不介意你多留几天。” “我只告了几天假。”我讶异说:“怎么,我大哥也来过?” “当然!他没告诉你?是李莉把他赶出去的。” 他们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来干什么?”我好奇问。 “来打听家父是否已经去世。”她说:“态度很坏。” “啊,分家、遗嘱,难怪他那么想。”我说:“我并不知道他来碰过壁。” 我转头看李莉,“所以你对我态度恶劣?” 李莉不理睬我。 我耸耸肩。 我收拾一下,披上大衣,去发动我租来的小车子。 引擎格格格隆隆隆一地响,半晌也没动。 我深呼吸,清新的空气使我心胸空明。 小乐基站在一旁看我,一副观察入微的样子。 我检查汽缸、油量、电池。什么都没毛病。但车子不发动。 李莉冷冷瞥我一眼,“落雨天留客。” 我亦有一丝高兴,可不是。 忻齐家说:“叫租车公司来拉车吧,换另一辆。” 我坐在栏杆托上吸烟斗,“那要好几个钟头呢,这里好不偏僻。” “我就是喜欢这里偏僻。”齐家说。 我打电话叫租车公司来拖车。 李莉仍然冷冷的看我一眼,“我可以开车送你去温哥华,别担心。” “我担什么心?”我回敬一句,“你少担心才真。” 乐基说:“今天星期日,反正要去野餐,喂,你要不要去?”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 “车子要下午才到,不如参加我们。”齐家说。 李莉大声叹口气。 我太喜欢这个地方。简直似世外挑源。因为没有什么古迹名胜,它永远不会遭游客染污。 我真想随便找一份工作,就在此地长居。 街角有几幢二十世纪初叶的小房子,经过维修,应该别有风味…… 我一向喜欢寂静的生活。读书都挑一个没有人迹的省份,在校园耽足四年,特别选一间没有中国学生会的大学,以免有人叫我站出来唱《龙的传人》或是《阿里山的姑娘》。 这里适合我。我如游子,突然归家,有说不出的舒畅开怀。 随便什么工作,我喷出一口烟,随便什么工作都可以,我不想回到大都会去。 大哥时常笑我:“对于彭年,回香港等于判死刑。” 我回去过。 那地方充满了精明的人,将一切潜力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日动脑筋弄钱弄关系来提升身份至精疲力尽…… 没有女人看我,因我不肯低声下气管接管送。没有朋友,因我不肯请客。 幸而有退路,否则在那里久了,难保不练成另一个名人。 “在想什么?”忻齐家问我。 “没有什么。” “男人沉思使我害怕,他们平常是不思想的,必然有什么大事发生,才肯用脑筋。”她停一停,“而大事都是可怕的。” 我笑一笑。 我们开半小时的车,来到山脚底一条小溪边,李莉已在钓鱼。我靠在大树根下,小乐基在玩挑绳网,齐家卧看蓝天白云。 不相信自己的运气,竟平白得到这样好的限期。 “告诉我,这里的人寿命是否平均长一点?” “人的寿命再长,不快乐有什么用?”齐家看我一眼。 “你不快乐吗?”我问。 “我这笔且不去说它,我知道父亲非常不快乐。” “因为令堂去世的缘故?” “他们俩感清很好,但他爱的,只有一个人。” 我失笑,“家母已近五十的人了。” “你以为五十岁很老吗?人一晃眼就到五十。人一过青春期便是廿多三十岁,再做几年事,加上一两段不愉快的感情生活,立刻便是望四的人,时间过得太快,令人不甘心。” 我不响。 “我在十八岁时想。女人活到三十岁好死了,此刻我还打算再活三十年。”她轻笑。 我靠在大树根上,喝着她斟给我的白酒,希望她再对我说上几个钟头的话。 “一眨眼的事。”她说。 “但毕竟是老年人了。” 他们有他们的世界。” “你很爱你的父亲。” “谁说不是?我们只是水火不容。” 我笑了。 “他一直想见到惠女士,不过周老伯把她看得很紧。” 我立刻帮父亲,“她是他的妻。” “自然。”齐家微笑。 我们之间的误会以及敌意全然消失。 “可否做个说客,使你母亲见他一面?”她提出要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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