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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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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组治疗如不合理想,就没何办法了。” 我心中一片空白,闭上双眼。 过半晌我问:“我还能写作吗?” “我要你停止工作。” “不行。” “你体力不够。” “谁说的?” “我说的。” 国香说:“你们俩别斗嘴好不好,大荒谬了。” “我一定要把故事写完。” 王聪明象鹰似看着我,我力气不够,目光涣散,不能与他斗,只得侧过头。 “你要住在医院里。” “我才不听你,我明日就出院。” “你——” “你要说,你是为我好,是不是?但请想想,我还有什么损失,嗯,我何必要再听你的话?” 王聪明当然是个聪明人,有名字你叫,他不出声,但看得出他极端不开心。 “你已尽了力,算了。”我倒转头来安慰他。 “小陈,我佩服你。”他说。 国香的面颊在颤抖,眼泪似水花一般溅开来。 我说:“国香,给我看笑脸。” “太残酷了。”她说。 没有病的人全体老了十年。 回家后我继续写作,不管三七二十一。 我那“痛”的阶段还没有开始,深以为奇,因为时限已届。 我很容易倦,喜欢躺着说话。 朋友们越来越多,我的寓所还是很热闹,不过我没有敷衍他们,由得他们开会听音乐玩游戏,我的情绪还过得去。 我跟在莉莎说:“你好在没有嫁我。” 衣莉莎很温柔,“你肯娶我吗?” “我怎么娶你,公鸡拜堂?” “小陈,你真是说得出就说。”她掩住我嘴。 我说:“百无禁忌。” “我们是热恋过的。” “是的,”我说:“火辣辣,总算经历过,终身无悔。” 衣莉莎亦笑,“真不明白怎么会有那种精力,三日三夜不眠不休,从一间咖啡屋走到另一间咖啡屋,总是不肯回家,仿佛一分钟不见面就会死似的,那时你比氧气水份都还重要,不要说是家中有人反对,嘿,玉皇大帝也阻挡不了,真奇怪,完全是中蛊似的。” 我愉快的微笑。 “这是爱情?” “我想是。” “那么后来呢,后来怎么一切都变了。” “新鲜奶油搁久也会变。永恒的东西不过是一座 山一个海,我们还能做朋友已经很好。” 农莉莎说:“也差一点变为仇入。” 我亲吻她的手。 那时与她约会,老比预定时间早一大截到目的地,守在那里,巴不得早一分钟见到她,心神可以定下来。 我仍然爱她,但质素已完全不同。 少年人热情如火,即使她叫我跳楼,当年我也会毫不犹疑的跳下去,浑身燃烧,在所不计。 现在不同了,我感喟,年岁渐长,价值观念大变,已不复当年之勇。 我并不是一个聪明的人,一生人虽然碰见过机会,可惜不但没有抓住机会,根本没把他认出来,蹉跎许久,直到顿悟,要努力已经来不及。 王聪明在治疗我的时候,总与我商议私事。 对他来说,我是透明人,没有将来,没有隐私,没有是非,什么都可以对我说。 他说:“我终于在律师处办妥离婚手续。” 咦,大跃进。 他说下去,“生命太短,我弄明白了,不能拖下去。” “你也不象是拖的人。” “我很懦弱因循,看不出来吧。”王聪明苦笑。 “我没有骨气,明知这是一段无可救药的婚姻,仍然没有勇气结束它,每日照老例回那个窝,同一个不再有感情的人睡同一张床,背对背,拉同一张被子盖,久而久之,只觉自尊荡然无存,但国香越是硬,我越是怕,在取舍之间矛盾地踯躅达两年。” 我默默地做一个好听众。 “昨天办妥手续,今日才松一口气。”王聪明说:“跟着而来的问题,足以令人烦得肠穿肚烂,我得出去谈判,同一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入,讨论分配财产的琐事,她不会令我好过,相信我。” “国香知道消息没有?” “没有,我这样做,不是为她,而是为我自己。” 我喝声采,这才是应有的态度,男女之间,最忌是“我为你如何如何”,推卸责任,造成对方心理负担。 “痛不痛?” 我苦笑,不回答。 “看样子有进步,小陈,勿气馁。” “什么叫进步?” “细胞溃烂已受到控制。” “我不要知道详情,大肉酸,恕我逃避现实。” 王聪明了解地点头。 我岔开问题:“国香会嫁你吗?” “我不知道,我们恐怕需要一段冷静期。” 我明白,结束一段感情之后也得收拾残局,这完全是一个烂摊子,跟大战后的惨情不相上下,要隔一段日子才能恢复正常。 这一段清醒期非常重要。 王聪明又回到我身上来,“小陈,你的情况真的有进步。”他颇为兴奋。 “你肯定不是遇光返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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