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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晴不想他担心,“一定成功。”

  她出乎意料的镇定。

  甄律师在可晴背后说:“不知她心里怕不怕?”

  少屏答:“可晴外柔内刚,她会支撑。”

  甄律师点头,“你倒是很了解她。”

  “我们已是十年的朋友了。”

  可晴转过头来,“你俩在说什么?”

  少屏笑着握住她的手,“以后都不能在你背后讲你坏话了。”

  可晴也紧紧握住她的手。

  甄律师把一切都看在眼内。

  这两个女孩子性格背景无一处相似,可是看得出是认真投契,未尝不是一种缘份。

  今日医院病房布置同酒店相似,已尽量用粉彩颜色,可是不论怎样掩饰,病人还是紧张。

  可晴问:“你有无闻到药水味?”

  少屏笑:“医院难道还散发玫瑰花香不成。”

  “少屏,死人就是用种药水防腐吧?”

  少屏没好气,知道这种时候,一定要帮好友维持乐观,“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时张思悯医生进来,“好吗,可晴,今天是我们的大日子。”

  可晴颓然,“我以为结婚才是大日子。”

  张医生一怔,“啊,我已结过三次婚,我认为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是医科毕业、取到专科证书,还有,第一个病人恢复听觉。”

  可晴骇笑,“结婚没有什么大不了?”

  “正是。”张医生笑。

  可晴问:“少屏可以进手术室吗?”

  “少屏不如回家先休息几个小时再来看你。”

  他们很少直接说不,一个不字太伤人自尊心,不过,即使没说不,也等于是十分肯定的不。

  可晴沉默,低下头。

  张医生鼓励她:“喂喂喂,我在手术室才是关键呀。”

  可晴苦笑。

  少屏不禁在心底说:可怜的小富女。

  张医生亲手替可晴削发剃头。

  “不怕不怕,很快会长回来,我打听过了,今年流行极短发。”

  医生能做到这样体贴,实在不容易,可晴当然不能再说什么。

  “要不要照镜子?”

  可晴急急说:“不!”

  接着她被推进手术室,看护一边注射一边逗她讲话,“有无亲密男友?”“普通男友也无,谁耐烦学手语。”

  “你会遇上有心人。”

  “我一生不会结婚生子,我怕子女遗传到我的毛病。”

  看护嗯地一声。

  可晴只觉得手腕一线麻痹迅速传至腋下,接着不省人事。

  醒来之前有人轻轻拍打她的面孔。

  她睁开双眼,发觉仍然在手术室中。

  她想移动头部,可是颈部以上被一只钢架镶住,四肢亦锁在床上,可晴叫起来。

  看护握紧她的手,把脸凑到可晴面前,好让她读到她的嘴唇,“别怕,我们都在这里,可晴,手术第一部分已经完成,现在正进行第二步。”

  可晴大惊,“我的头——”

  “一切无恙,你放心。”

  “医生,医生。”

  张医生走过来微笑,“可晴,我们将接驳人工听觉神经线,并且试起搏器控制,你如听见,请大声回答。”

  “听见?”

  忽然之间,可晴泪如泉涌。

  看护连忙替她拭泪。

  可晴知道头骨已经掀开,红色柔弱的脑组织正暴露在空气之下。

  她渐渐镇定。

  世上有几个人的脑袋接触过空气?

  她忽然说:“我想看。”

  看护瞄医生一眼,手术室里的数名助手都颔首,张医生终于说:“好吧,病人有知情权。”

  宽大的荧光屏忽然开着。

  可晴目停口呆。

  只见放大了的人脑左半球下边贴满小小有字母的标签。

  可晴惊呼:“这些是什么?”

  “我们想知道哪一部分管你的听觉。”

  “每个人不一样?”

  “有细微分别。”

  手术钳轻轻碰到一部分,医生问:“听见吗?”

  “不。”

  手术钳又移到另一部分,“有无听觉?”

  “不。”

  难以想象那就是她自己的脑部。

  “我们正在播放贝多芬惟一的小提琴协奏曲。”

  “小提琴悦耳吗?”

  “像有情人的声音,安抚灵魂。”

  “我还听不见。”

  “不要紧,现在呢?”

  可晴面孔变色,她混身颤抖。

  “可晴,听得到吗?”

  可晴的静寂世界忽然打破,那种感觉难以形容,像是有人粗暴地撕裂她的衣裳似,她惊怖莫名,一大堆嘈吵的杂声排山倒海似涌向她。

  可晴窒息,“可怕,可怕。”她大叫。

  恐惧得无以复加,她用力挣扎,继而失去知觉。

  一名助手说:“她听见了。”

  “医生,手术成功。”

  “外人以为病人恢复听觉会得立刻欢欣若狂,事实刚相反。”

  张医生说:“康复后需要很长一段时间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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