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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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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三日三夜没休息。 古太太很担心,说什么大巧都听不进耳,忽然发愤图强,书本摊一地,手里抱一盒饼干,逐块吃,全身饼屑。 “大巧,沐荷同你说话。” 视像电话打开,沐荷若无其事,微笑说:“巧,本来要回来陪你,但胎儿作怪,叫我整天呕吐,行动不便,我已辍学在家休养。大家都爱你,千万撑住,照顾老爷。” 沐荷头脸有点浮肿,但双眼充满喜意。 大巧说:“祝福。” 古太太问:“累吗?” “老爷抵巴黎否?” “已经办妥事宜,稍事休息就返。” 大巧低头打功课,第二篇,得到B-,评语是“意见精到,可见齐小姐非不能也,乃不为也”。 “我要上学。” 古太太无奈,“这种时分,告几日假也是应该的。” “我太不勤学,我教祖父失望。” “他爱你无论你怎样,在他眼中,你不会错。” “那我更加要做好一点。” 大巧已有多日没梳洗,她进浴间,拿起郝浚剩下那块药水肥皂,闻一会,放下,又再工作。 下午,她觉得晕眩,站不稳。 偏偏这时,佣人通报:“小郝先生来了。” 古太太意外,“谁?” 大巧一听,忽然灵魂归位,胸口炙痛。 她奔下楼,可不真是郝哥。 他丢下帆布包奔近,把大巧紧紧裹在大衣襟内,让大巧伏在他胸前。 大巧先是饮泣,随即嚎啕大哭。 忍足三日三夜,像是受罚留堂的学生忽见家长来接,才放声哭泣。 郝浚亦红了双眼。 古太太叹气。 半晌,郝浚打开衣襟,看大巧一眼,只见她皮肤干涸,熊猫眼,一额疮,小美人变了样子,他心酸,连忙掩上衣襟。 “不吃不睡……”古太太嘀咕。 “给大杯蜜水。” “真是,我怎么没想到。” 大巧伏胸前,嗅着郝哥气息,忽然觉得安全,累得撑不住,一脸眼泪鼻涕,抱着他饮泣。 郝浚抱她上楼,放在床上,本来是十分旖旎的一个动作,此刻却充满悲恸,郝浚把大巧裹在毯子内,到浴室绞一把热毛巾,想替大巧敷脸。 再走近,发觉大巧已经昏睡,他看到她嘴唇干裂,脸容憔悴,忽觉胸口炙痛,他不由自主躺到大巧身边,伸手揽住她,把头靠在她肩上,忽然倦得说不出话,前半生所有不如意的事泉涌至心,他也闭上眼睛,听着大巧呼吸,沉睡过去。 古太太端着蜜水进房,看到这种情形,叹口气,年轻真好,做什么都不觉猥琐,她把杯子轻轻放下,替他们关紧房门。 大巧总算哭出来,心中郁气略为泄放。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明天又是另外一天。 两人当中,是大巧先醒,睁开眼,心头明澄,知道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她此刻身份,正式叫孤儿,比她更可怜的是祖父,从此只与幼稚孙女相依为命。 大巧发呆,忽然发觉郝哥躺在她身边,她闻到汗息,轻轻侧头看他,郝浚是可以细看的男子,两道浓眉真像剑一般,又长又宽,纹路清晰驯服,好看煞人,胡髭一路自鬓脚长到下巴,再延到下颚,顺着到胸毛,像在说“我是男子”。 大巧觉得口渴,取过蜜水杯,一口干尽。 古太太进来,给她一碗鸡汤蒸蛋,大巧摇头,表示吃不下。 身边郝浚却脸红红起身,“给我好了。” 古太太说:“我再给你下碗面。” 他们两人站起,大巧从背后抱着他,脸靠在他肩上。 “我全身汗臭,待我洗个澡。” “不,就这样。” 郝浚只得背着她把炖蛋吃光,接着,又吃软熟的青菜煨面,齐宅厨子无论做大菜或小点均一级美味。 “你也吃一点。” 大巧摇头。 郝浚渐觉背脊微温湿濡,知道大巧默默流泪。 古太太进来,看着两个蓬头年轻人,轻轻说:“还不梳洗,齐老快回来,等你们安慰。” 一听,果然是,老人比他们还伤心。 郝浚说:“我最臭,我先洗。” 他再进大巧浴室,剥下汗湿了再干的衣物,不但臭,且僵硬,裤子、袜子都会直立。 古太太打开郝浚帆布行李包,却找不到干净衣裳,只得把齐老的运动衣借他。 一边郝浚在浴间看到大巧用的铃兰香皂沐浴露与洗头水,实在不合用,忽见一小块药水肥皂,便取过擦身洗头,他淋得痛快,突然想起,这块肥皂,气味颜色形状都那样熟悉,同他用惯一模一样,噫,这不正是他的肥皂,怎会在此出现,缓缓他明白了,呵,大巧少女的情怀。 他怔怔擦干身体,换上衣裳。 那边大巧也洗干净了,正坐桌前写功课。 郝浚走近吻她头顶。 “写什么题目?” “这一篇我选《比较雨果小说中各个女性地位》。” “啊,多头痛。” “你呢,下一个计划是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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