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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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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三小姐是这样的。 她伸出了一只脚,我又叫声好,她足下穿一双白缎绣深紫色蝙蝠鞋,白色真丝袜。她应该转过头来,我想见见她的脸,看她长得如何,她不会丑,这身打扮就叫她丑不了。 我轻轻咳嗽一声。 她马上发觉了,转过头来。 我看着她,心中有一种震荡的感觉,一种倾心的爱慕。 她脸上没有化妆,晒得黑黑的,抹了一层油,眼角微微飞向鬓边,嘴角有点嘲弄似的往上翘,头发什么花样也没有,就是梳在脑后打一条辫子。 我看着她,她也看看我。 她胸前有一条金链子,一看就知道是只挂表,好小子,真打扮整齐了。 她缓缓站了起来,咳了一声,喝了一口茶。我也喝一口茶。她拿出一把男装扇子,打开了,搧了两搧。扇子是双面泥金的,一面是松鹤,一边是牡丹,拿着钱没地方买的好东西。 我只好称呼她一句:“三小姐。” 她有点惊异,可仍是大喇喇的问:“你是谁?” 我有点气,你是小姐,我不见得是小厮呀,我是欣赏她这一份诡异,要不然,我就去跟那个绿色小姐搭讪了,人家的眼睛鼻子未必比她长得差。 就在这个时候,表姐进来了,“嗳哟!在这里!外头摆饭了,去吃吧。” 三小姐微微点点头,就走出了书房。表姐把电视机“拍”的关掉了。 “这个怪人。”表姐笑,“打扮得不三不四的,他们家以前有个表姑是做戏的,叫什么倪红艳,那时候做戏不光彩,是下三滥人马,她说她不怕,这三小姐平常就照她那太姑婆的打扮,非驴非马。你不晓得你表哥,家里真宝,太公是拆字的,怪不怪?” 我说:“她很漂亮。” “神经!外头比她漂亮的女孩子多少!三小姐学过弹词,你知道吗?说不出的奇,英国拿了学位回来,什么也不做,去唱弹词,也没唱好,学晚了,可是颇能哼哼,高兴起来,给你哼个‘庵堂认母’,真受不了!” 我笑,“这么好玩?” “她呀,好玩的事多呢,传遍了亲戚间。”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问。 “你是男人,不能给你知道。”表姐说:“吃饭去,来!” “我不饿,我在这里坐着。”我说。 “给你拿点心来。”表姐出去了。 真是啊,表姐手下,什么样的人都有啊,我在想那三小姐那炯炯的目光,可是就在这时候,那个穿鹦哥缘的小姐进来了。 “有人!”她假装吃惊,可是又笑笑的坐下了。 我发觉她剪了一个最时兴的娃娃头,人也就像洋娃娃。 “你是俊表哥吧?”她客气的问。 我点点头,咱们这里,全是表哥表妹表姐一大堆。 “没出海去玩?”她问。 我摇摇头,问她:“刚才输还是赢?” “没算清楚。”她笑,非常的娇俏。 “现在再玩?”有一个声音搭了上来,微微低沉的喉咙。 原来是三小姐,我笑说:“好呀,玩什么?” “摸扑克牌,谁大谁赢,一张一百块,不准赖。”她说。 穿绿的小姐显然不喜欢她,勉强笑道:“三表妹就活活像个赌徒。” 三小姐冷笑,“我是赌徒,那外头坐着的是什么?文人雅士呀?你玩不玩?” 对方气了,“玩!” 三小姐打开了一副扑克牌,洗了一洗,手法熟练,那一位马上抽了一张,一看就摊开,是黑桃老K。她得意的笑。我抽一张,是J,输了,三小姐顺手一拈,却是红心爱司,另一位小姐脸色便不好看。 第二次又是这样,三小姐的爱司扣紧了她的老K,三次过后,她站起来说:“不玩了!” 三小姐抬头,“拿钱来!” “这就去拿给你!”她蹬蹬蹬的走了。 三小姐忽然笑起来,脸上一副顽皮的颜色,像个小男孩似的。我呆呆的看着她,她从容的洗着牌。 她说:“我出了老千,她还不知道呢,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我知道她会来勾引你,所以马上跟了进来,气她,谁叫她在我背后尽说我闲话!” 我见她这么天真活泼,又高兴了几分。我说:“她怎么勾引我了?她没说你坏话呀。” “你懂什么!”她扬扬眉毛,“她笑我们家有人是做戏的,我就偏作戏子打扮,好气她,做戏又怎么样?她老子还私运军火呢。”她吐吐舌头。 “别这个样子,大家是亲戚,是表姊妹。”我笑。 “这种亲戚,算八百年也算不出来,要进计算机的。”她说。 “你气了她,有什么好处呢?”我问。 “我痛快呀。”她说。 “小孩子脾气。”我说。 “你帮她,是看上她了?我顶多道歉好了,是真的,咱们这些表姊妹当中,她长得最美,所以我最最受不了她。”她坦白得像个孩子。“喂,你还赌不赌?” “你出老千,谁敢跟你赌?”我反问。 她把扇子拿出来摇了摇。 我说:“扇子倒是好货。” “我外婆的遗物,是我大舅舅五十块银洋钱义买回来的,现在到了我手里。”她补一句:“现在流行复古。” 我笑。时髦是真时髦。 她问我:“要不要兜风?你开什么车子?” “烂车。”我笑说。 “烂车最好。”她说:“我上去换个衣服,下来我们兜风去。”她马上走了。 她才走,她的冤家对头就来,手上拿着三百块。她跟我诉苦:“俊表哥,你见过这样的人没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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