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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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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的身体强壮而有力,他很年轻,比他的年龄小很多很多。剎那间我像回到极幼的小女孩时期,身上永远穿粉红色裙子,白袜子。糖与香料。我紧紧拥抱着班,我并没有流下眼泪,一切也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美妙,蓝鸟并没有出现,我只觉得一点点高兴。 高兴在十二年之后,我还能够吸引到年轻的男人。,这证明很多:证明我还是一个女人,尚被需要的女人。 班问我:“有没有失望?”他还是那么可爱。 我微笑。 他送我回家。 在家淋完浴,我发觉掉了一只耳环在班家中。 那是只一卡拉的方钻耳环,而且具纪念价值,我必须要把它取回。我不知道班的电话,不过记得他住的路名与门牌。我披上大衣马上出门,心中很懊恼,这简直是蛇足。如果不立刻去,又怕他的佣人会拾走。 我不会原谅自己。我把车子开得飞快,到了班家,胡乱停好车子,上楼按铃。 屋内有灯光,而且我走了才不够一小时,我相信他人在。门铃按完又按,他终于来开门。 “你——”他很惊异。 室内有音乐声。我马上明白了。 我低声说:“一只耳环,快去找一找。”我给他着左耳,“同样的一只,我在门外等你。” “谢谢你。”他也低声说。掩上门,进去了。 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谁啊?” “呵——收报费的,欠了他好几个月,所以趁夜来追数,我到睡房去拿给他,三分钟。” 我靠在门口,所有的话听在耳内,我不是不觉得好笑的。真是的,亏他想得出来:收报费。他家里订此些什么混账报纸。 同时我也觉得辛酸。女人。女人喜欢什么都往最好的地方去想。而事实上我不过是他轮班女人中的一名,他当然有女朋友——许多许多。(蓝鸟!) 过没多久他又来开门,把耳环放在我手中,我摊开手一看,不错是它,真是不幸中大幸。 他用手作挥汗状,“嘘!”他说。 “谢谢。”我说:“再见。” 他摆摆手。 我忍不住笑着回敬他一句:“龙体保重。” 他作其要揍我状,然后关上门。 我走到楼下,已经筋疲力尽。我把耳环戴上,开车再度回家,心情完全不一样,几乎忽然老了十年。 并不值得。我不懂得玩,我太投入,不够洒脱。 一切都并不值得。 事后那几天,班有打电话来,但是佣人替我回掉了,我对班完全失去胃口,一切不过是我幼稚的幻觉,一切一切,我不过是一个贪婪与愚蠢的女人。 世杰带着孩子们渡假回来,我开着平治去接他们,儿子缠着我又叫又跳,头上戴着迪斯尼乐园买回来的米奇老鼠帽子。 世杰说:“你的气色好多了,我真有点怀疑你有情人调剂精神。” 我握着他的手,笑一笑。 我开车把他们送到家,行李马上摊满一屋子,世杰往床上一倒,呼呼地睡。大儿子猛抓着电话向他的小朋友报导旅行过程。小儿子在厨房找冰淇淋。幸亏女佣人大前天已经回来上工了。 我踢世杰。“喂,你把你那臭鞋脱掉好不好?床罩是新的!” 他跃起把我拉在床上,咆吼一声,“当心!我是一个性饥渴的丈夫。” 我笑说:“救命救命!非礼!” 他做一个狰狞的样子,“不会有人听见的!” 小儿子脸上糊满冰淇淋,站在房门口说:“我听见了。” 我们大笑。 我发觉我其实是一个快乐的家庭主妇。 世杰问:“你好吗?” 我答:“很好,谢谢。”我把头埋在他胸膛里。 世杰,我收回一切对你不公平的抱怨。 于是我们又开始正常家庭生活。 隔了很久很久,我又见到班。 还是世杰先看到他的。世杰说:“那个男孩子,不是跟你同一陶瓷班的?” 我说:“你的记性倒是很好!” “又错了。记性不好是错,记性太好又是错,做丈夫在这个年头真是难。” 我隔一会儿才转过头去,是班。班与他的女友。 那个女孩子艳丽得惊人,穿得很暴露,天气还凉,她已经绷着小小的T恤,眉毛跟班一般浓,眼神与班一般的具挑逗性。 世杰也说:“美丽的女孩子。” 我点点头。 班也看见我们,很大方的走过来,我们四人互相介绍。 班看着我一会儿,我微笑。奇怪,我并没有脸红,我问他:“好吗?” “好,你呢?许久不见。”他拨拨耳朵。 我又微笑,我想我还是喜欢他的,这可爱的大男孩子。 我说:“带儿子们来游泳。你们刚要走吗?不客气了。” “再见。”班说:“有机会再见。” 他带着他那耀眼的女友走开。 世杰说:“这男孩子仿佛对你有点意思。” “呵?”我反问:“我?你难道没瞧见他的女伴?我已是老太婆了,能把他养下来。” “别那么说好不好?”世杰笑,“那我岂不是成了老头子?” 儿子们自泳池上来的时候我才想起,咦,世杰吃醋了。他刚才那话儿当中,多少带点酸味。由此可知,我还不致是王家的一件客厅家俱。 我微笑。我是一个贪婪、无耻,而且幸福的女人。我很为自己庆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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