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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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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会笑说:“你腕上戴的是金劳力士?啐啐啐,太花费,”又是一连串的可爱小动作,“你不怕坏人抢?治安这么坏,一半是你这种人——” 他有一个好职业,他在理工学院任助教,开一部小小的福士,横冲直撞。 与他在一起跟世杰完全不同。世杰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年近中年,再漂亮也还是中年,太多的经验与刻意,只有初出道的少女才会被他吸引,我是他十二年的妻,他的一切我了如指掌:每年夏季他故意晒黑皮肤,冬天穿欧洲带回来的皮夹克,手上的戒指永远配他的腕表,卡片上印着历年得到的荣誉……一切一切都是经营做作的,这是王世杰。 或许班到了世杰他那个年龄,班也如此,班也许一辈子也到不了世杰的地位,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的丈夫是世杰,我穿王家的衣服,住王家的屋子,吃王家的饭,班的将来与我有什么关系? 我是一个罪恶的女人。 我只知道与班在一起很快乐,而这种快乐是世杰不能也未曾给予我的。 我不介意在阳光下笑出我的皱纹,因为我已经有一个世人公认最好的丈夫。班看到亦可,看不到亦可。 班陪我去看武侠片与画展,陪我说一整个下午的“花生漫画”—— “嘿!”我会指出,“那个戴眼镜,一直叫薄荷柏蒂为‘先生’的女孩子叫‘玛西’,那个与莎莉去露营的叫‘爱多拉’,两个不同的角色,你别搞混了。” 班会笑,眼睛里全是不服气,但是嘴巴却静默了。 他的话多。 我常教训他:“班,嘴巴有时候也要用来吃吃东西,不然你不会长高。” 呵我是一个罪恶的女人。 深夜我坐在书房,用晨褛紧紧的裹着自己,我会跟自己说话:你想怎么样?你究竟想怎么样? 走出王世杰的家,不不,不可能,这种傻事只有小说中的女主角才会做,我活在现实的世界里。 班可以给我什么?他连自己都养不活。我又不能单单活在他美丽的笑容里。 但是这样子继续下去,世杰迟早会看出端倪。世杰已经问过一次:“那个男孩子是谁?笑容那么好。” 我答:“陶瓷班里的同学。” 世杰诧异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学的陶瓷?” “我什么时候在做什么,你几时知道过?”我反问。 “好,又是我说错了,对不起了太太,对不起。” 我们的对话因此停止。 我们很久很久没有好好的说话,根本没有话题。叫世杰看“花生漫昼”?简直说笑话,他当然也阅读:时代周刊、读老文摘、一份英文报、一份中文报,就那么多。 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我也并不十全十美,否则世杰身上不会带着别人的香水回来。只是女人做那种事就十恶不赦——女人衣食足之后居然思起淫欲来,真是千刀万剐。我不是不知道我一只脚踏在火中。 这是报复世杰?不不,这不是。一切后果我都非常明白,但是我不过想得到一点点的阳光、而班那里有。 他可以在十二月里还穿短袖子衬衫。整个人似在新鲜牌牛奶缸里捞出来似的稚气天真。 而世杰,他穿着“维孔那”羊毛衫,跟我说:“圣诞新年假期我们带孩子到佛罗烈达的迪斯尼乐园去。” “我不去。”我说。 “为什么不去?” “我独自在香港轧姘头。” “轧姘头?”世杰笑。 “你不相信?”我淡淡的问。 “你?你连与陌生男人喝一杯茶也不敢。”世杰说。 “别看死我。” “太太,你是三十四岁的人了,你不会变这些花样,要变早就变了。”世杰拍拍我的肩膀。 “你不怕我临老变?”我抬起头。 “我对你有无限的信心。”他说:“你既然不想去,好得很,我带孩子们走一趟,你多多休息,多往陶瓷班做数只花瓶。”世杰一面的笑容。 真令人生气。我已经三十四岁,但镜子里淡妆的三十四岁尚年轻,尚可以与男朋友在浅水湾散步。 我与班到浅水湾酒店,坐在他们著名的吊扇下,喝柠檬茶。 我说:“你看这吊扇,像‘卡萨白兰卡’。” 班凝视我。“很少有人做了十二年的太太,还有你这么多幻想。” “这不是赞美吧?”我有点惭愧。 “我不是损你,但一个人过安定的生活久了之后,逸乐之余,很少想东想西。” 我仰仰头,无可奈何的笑。 我说:“在我小的时候,我从未曾遇见你这样的男孩子。”心中牵动地惋惜。 “现在遇见有什么不好?”他诧异的问。 我坦然的答:“现在我老了。” “你老?”他轻轻扯扯我的头发,“我尚没有看见白头发——让我们这么说:你不再年轻,但你也还没老。” “我没有前胆。”我的牢骚终于开始。 “但是我们都没有前胆,”他跟我说:“我们都是活一日算一日。我们上午不知道下午的事,所以我们要快乐。”他又老规矩皱皱鼻子。 “如何快乐?”我问。 “自得其乐,苦中作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乐在其中,及时行乐……” “这个贫嘴的!”我终于笑。 “看,你终于笑了。”他说:“我喜欢看你笑,你的笑容盖过你手上钻石的光芒。” “但是女人活到三十四岁,尚没有钻石皮裘是不行的。”我坦白的说。 “这便是你的烦恼。”班又凝视我,“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这是个现实的世界,你不能拥有一切。” 他是在暗示我吗?他想说什么,他是在指示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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