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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言诺,你知道得比谁都多。”

  “但我不是烈火的女友。”

  荷生不出声,言诺当然有怨怼。

  小言再次提出忠告,“同他们家人维持距离为上。”

  “我用什么借口推托?”

  小言叹一口气,“用推我的同一方法。”

  荷生问:“我们不能做朋友吗?”

  “我不会对陌生人讲这么多话。”

  “谢谢你,言诺。”

  荷生没有接受小言的劝告。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同她讨论、商量、提出建议,然后一起作个结论,用其中最好的办法。

  他仍关心她,但是维持隔膜的距离。

  车子来接她的时候,荷生准时去赴约。

  大家即大家,周女士并没有要客人等。

  她迎出来,烈风站在母亲背后,苍白瘦削,如一块褪色的布景板。

  周女士让荷生坐。

  荷生只觉此情此景何等熟悉,想转来,原来她接受陈珊女士招待的情况尚历历在目。

  烈战胜的大夫人要比二夫人沉着老练。

  荷生喝一口茶。

  涩味中带点清香,两边府上仿佛用同一种茶叶,味道非常特别。

  周女士坐在一张安乐椅上,烈风一直站在她身后。

  她说:“夏小姐,多谢你赏光。”

  荷生欠一欠身子。

  她又说:“像你这般人才,同烈火这样的人在一起,实在可惜。”

  荷生不由得扬起一条眉,他们竟斗得如此白热化,不替对方,亦不为自身留一点点余地。

  周琪女士有一张尊贵的长脸,细狭眼睛,薄薄嘴唇,颇似中国历代帝后像中嫔妃的相貌。

  烈云同她母亲的长相无异较为俏丽。

  “烈风说,你对他很客气,对他好即是对我好,所以请夏小姐来面谢。”

  “呵,他对我也一样。”

  “夏小姐,你是琪园的常客?”

  “去过数次。”

  “琪园,是一九四九年,家父为我盖的房子。”

  荷生点点头。

  “但是我却不能住在琪园内。”

  荷生词穷,总不能安慰她说“一个人吃多少穿多少是注定的”吧。

  言诺永远是对的,她的确不该赴会。

  “家父与我都看错了烈战胜,我俩有眼无珠,好比盲人,应遭此报。”

  荷生听周女士说得如此怨毒,不禁劝道:“依我看,这间屋子,比琪园更新式更舒适。”

  她一怔,笑了,借词退下。

  在这样的环境底下,再好的菜式也于事无补,荷生吃得很少,烈风拿着一杯白兰地,沉默地坐着陪客。

  荷生怀疑烈家从无喜事。

  烈火能够这样开朗实在不易,荷生心头一暖。

  没想到烈风忽然幽默地说:“气氛不能算得热烈是不是?”

  荷生笑。

  烈风凝视她,“烈火这人,什么都没有,就是运气好。”

  荷生问:“这是对我褒奖吗?我打算照单全收。”

  “你受之无愧。”

  荷生轻轻说:“或许你可以尝试解一解父母之间的死结。”

  “名为死结,如何能解。”

  说得极是,荷生觉得烈风的聪明比烈火有过之而无不及。

  “或许你应该从头开始。”

  烈风喝一口酒,“那个时候,我还是儿童。”

  “对不起。”

  “没关系,你算得是半个自己人,凡事何用瞒你。”

  “那么,能不能把结怨的过程简单地说一说。”

  烈风抬起头,像是在整理故事的段落,良久开不了口,可能事情实在有点复杂,他不知从何说起,同时,烈风亦颇为诧异,他一直以为言诺或烈火,甚至是两人一起,早就把故事说给夏荷生听过,且无可避免地丑化了他们母子这一方。

  但是看荷生的神情,却明明未知首尾,烈风意外。

  过一刻他才开始:“烈战胜同家母婚后一直在周氏机构身居要职,野心勃勃,对我外公阳奉阴违,对家母不忠不实,在外早有新欢。”

  烈风直呼其父姓名,不予丝毫尊重。

  “烈战胜终于等到机会,十三年前,我外公出事,涉嫌一宗行骗案,被控拥有空壳公司,无足够抵押向银行贷款,与案有关的串谋朱某是银行副主席。一直是周氏的好友,猜一猜,努力顶证两人行骗的是谁?”

  荷生不忍听下去。

  “是烈战胜,”烈风说,“我的父亲。”

  荷生闭上眼睛。

  “老人在案子结束之前心脏病发逝世,再猜一猜,他把大部分财产送给谁?”

  荷生低下头。

  “又是烈战胜,家母真诚觉得老人立这样的遗嘱只有两个可能,一,他遭受恐吓,二,他神经错乱,于是聘律师起诉,但她没有赢得官司。”

  荷生忽然觉得疲倦及口渴。

  “接着烈战胜与家母分居,随后单方申请离婚,他又如愿以偿,从此之后,他不正眼看我,我失去长子应有名分地位,烈火取代了我的位置,假使你是我,你会怎么想?”

  荷生叹口气,低声说:“我恨他。”

  “对,我恨他。”

  之后,烈风不再说话,他自斟自饮,荷生冷眼旁观,却不觉得他比稍早时更醉。

  烈风的故事令荷生不胜负荷。

  她站起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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