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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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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他说什么?他竟向我说:“你如何瘦得这样,老得这样?” 我为之气结。 小宝顿时说:“爸爸,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他说:“不要紧,你母亲一向最恨人虚伪。” 是吗,我茫然想,可是像这一刻,我情愿听些场面话,像:你一点也没变。 他说:“面孔都方了,以前是圆的。” 我没好气的问:“你就是来讨论我的脸型的吗。”声音很淡,也很不在乎。 “小宝说你这几年来捱得不似人形。” 我转头瞪看小宝,她连忙低下头。 “听说你连周末都要做工,每餐吃饭盒子,挤逼公路车?” “人人都这么过。” “你不是人人。” “我怎么不是人?” “你是葛律师的千金——” “我爹为着不赞成我的婚事,早十六年已把我遂出家门。” “都是我不好。” “那倒不见得,你爹也跟你脱离关系。”我们都牺牲过。 他默默头,“是,我爹跟你爹,他们为了一宗官司恨死对方,一听我俩要结婚,反对无效,就把我们赶了出来。” 我长长叹一口气。 “我来是要帮助你。” “不要你多事。” “小葛,你这是何苦呢?” “我都熬出来了,还要你理?” “住在这种地方叫熬出来了?” “先生,这里比起我们十六年前自家中出来时住的小公寓,还不算是天堂?” 他总算不响了。 真过份,最恨就是忘本的人! 小宝问:“爹,你可要喝什么?” 我说:“他什么都不喝,马上要走的。” 他说:“我喝一杯龙井。” “你要怎么样?”我问。 “来看看你,不要充满火药味。”他叹口气。 我双臂抱在胸前,“有什么好看,还不是老了,瘦了。” “不,你仍然美丽,性格还是那么强、宁死不屈。是我不好,我没能坚持到底。” “算了,也不是你的错,老子的遗产由儿子承受,天经地义。” “但我变了,新的身份,新的财产带来一大班新的亲友,我忙着敷衍他们,冷落了你。谁不爱听好听的话呢?独是你不肯说我听。我太愚蠢,不懂得欣赏你的真诚?” 我看着天花板,不相信一双耳朵。 这算什么? 他怎么会跑上来扮演一个忏悔的丈夫的角色。 他要是肯来,早就上来了,还等这些年呢。 他的脾气得自他爹的遗传,比我更硬更臭。 我忽然灵光一现,明白了。 是那只鬼,是虞兆年。他用他的力量使这个心肠如铁的男人软化下来,说出他真心话。 “这些年来,”他说下去,“我寂寞得可怕,开头还以为灯红酒绿可以弥补一下,唉,到如今我明白了,也绝足不再去那种地方,反而专心事业,我把父亲的财产赚多三倍,现在我是个薄有家产的人了。” 与我何干呢。我看看他。 我可是靠自己一双手足足靠了这些年。 一切都是注定的,出身好家庭,嫁给有家底的丈夫,但不代表我不必自力更生。 我看看手表,“我们要休息了。” “下次我可否再来?” “你一个月可以见小宝三次,请早些通知,我可以回避。” “但是我想见的人是你呀。” 我替他打开门。 他苦笑看离去。 我大力拍上门。 小宝站在我身后,我问:“对他不大好是不是?” 小宝微笑,“已经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我说:“你不晓得我们之间的恩怨。” “怎么不晓得,我是你们的女儿。”她叹息。 小宝长大了。 我默然,回房休息。 忽然有声音说:“你俩多年不见,表现还过得去。” 我一转身,虞兆年就坐在我身边。 “你这小子,”我责怪他,“走到我卧室来了,离谱。” “有什么关系?我是鬼,不是人。” “叫人看见,我怎么办!” “人家是看不见我的。” “刚才他跑了来,是不是你做的好事?是否你的电波干扰了他的思路,于是他发起神经来,说了一大顿废话?” “我相信那一大顿废话,藏在他心里已经更久。”兆年说:“我只不过提点他一下。” 我懊恼的说:“真是讨厌鬼。” “喂!” “对不起。” “今夜足以令你失眠了吧。” “才怪。” “真倔强,像你这种女子真少见。” “也是被逼的,先生,”我说:“你不知道那口饭多难吃,逼得人坚强起来,靠自己双手。” “他不是那么差的人。” “为什么要我与他和好?” “为了小宝,为你自己,也为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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