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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啼笑皆非问:“为什么?”

  “你肯给我忠告,我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她很喽。

  天真的她使我拧拧她面颊,小宝过几年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确然很难使人百分百相信我有见鬼的本事。

  那夜我在阅报,虞兆年在我面前出现。

  我说:“哦,混熟了,门也不敲就进来。”

  他笑,“小宝呢?”

  “今日是她见父亲的大日子。”

  “啊。”

  我说:“咦,你换了衣服。”

  “不,我没有换衣服,只不过我的电波干扰你的视线,使你认为我换了衣服。”

  “别再来‘白马非马’这一套,”我笑,“我听不懂。”

  “我来听你有什么愿望。”他坐下来。

  “你为什么只在夜间出现?”

  “晚上你心比较静,容易接触。”

  所以晚上才闹鬼。

  “你想得到什么?”

  我说:“其实我什么都有了:女儿、工作、住所、健康……”

  “你是个可爱的女子,你很知足。”他点点头。

  我苦笑。

  “青春呢?”他问:“女人都希望恢复青春。”

  “不不不,弄得不好,看上去与小宝差不多,那还成什么话。”

  “钱?你并不很富足。”

  “我也不穷。”

  “我知道你需要什么。”

  “什么?”我笑问。

  “你寂寞。你才三十五岁,你需要伴侣。”

  我的面孔涨红,是,他说对我的心事。

  “我调查过了,你以前的丈夫很不错。”

  “你算了吧。”他不是只能干鬼。

  “有无复合的希望?”

  “你请回吧。”我压根儿不愿同他讨论。

  “能医者不自医?”他轻问。

  “我们之间无药可救,”我说:“不消再提。”

  “你想清楚。”他说。

  “够清楚的了。”

  他又笑。

  生前他一定是个极风趣可爱的年轻人。

  我问:“是什么车祸令你丧生?!”

  “与大货车相撞,”他说:“一秒钟内发生,没有痛苦。”

  “多么可惜。”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就此在阳间消失。

  “我令亲友难过,这是我的不是。”他黯然,“他们正需要我。”

  “你那可怜的灵魂。”我又叹道。

  他耸耸肩。

  忽然他说:“小宝回来了。”

  我转头,小宝开门进来。

  “妈,你自言自语干什么?”她担心。

  “没有,没有呀。”

  “妈,最近这几天你行为举止怪怪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很担心。

  “没有事,你别多心。”

  小宝贴近我坐,拉看我手。

  “你爹还那么风骚?”我问。

  “他要来看你。”小宝说。

  “叫他小事。”我冷笑。

  “你多久没见过他了?”

  “不是一项损失。”

  “人家离了婚还是朋友。”

  “可以做朋友还离啥个婚!”

  “妈妈,他已经肯退一步——”

  我怒不可遏,“小宝,你要是愿意,你跟他去住好了,不必多说。”

  “妈。”

  “我不会说你贪慕虚荣,你放心,我不是不明理的人。”我站起来走到房间去。

  小宝并没有即时跟进来。

  何苦生这么大的气,我随即笑我自己,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见过哀莫大于心死的夫妻,根本连话都不讲,不用说动粗。恨也需要力量,我应该是没有这股力度了。

  多久没见他?五年?六年?

  有了。

  他也恨我,恨我一定要打官司,把小宝抢过来。

  那时他身边的女人那么多,把一个几岁大的女孩子留给他,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谁会知道离婚后他竟没有再婚。

  “妈。”小宝这时候才进来。

  “小宝。”

  我们拥抱在一起。

  “你不喜欢,我以后不提就是。”

  “来,还没吃饭呢,我做了大蒜面包。”

  我没想到前夫会找上门来。

  还没吃完饭门铃就响。

  我去开门,看到他站在门外,比看到虞兆年的充还意外及震惊。

  他老了。

  头发有点白,面孔上也加添了不少皱纹,照说一个养尊处优的人,没理由近四十就有憔悴之色,但他的确有风霜感。

  很多少女会因此迷上这种成熟吧。

  但我做他的妻子八年,尝尽酸甜苦辣,我可不欣赏他。

  “爸爸,”小宝也很讶异,“你请进来。”

  我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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