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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徐可立猜想这是他们主仆间的一个秘密,故只静静在一旁等候。

  “可立,”香权赐唤他,“厚待连环,尽可能帮他完成心愿。”

  徐可立连忙说是。

  香权赐垂下头,良久不出声,似失去知觉。

  连环警惕地看徐可立一眼。

  他们刚要召护士进来,香权赐的眼皮又动了动,他轻轻说:“她真美,她真美……”

  徐可立隐约知道他说的是谁,连环却完全肯定,他转过头,轻叹一声。

  为什么人类的记性,有时会这样残忍地好。

  然后香权赐笑了,他说:“你们出去吧。”

  两个年轻人退出房外,刚刚迎上一室金红夕阳。

  连环同徐可立说:“我先走一步。”

  徐可立十分喜欢这憨直的年轻人,“连环,有机会我们合作办事。”

  连环笑一笑,到处都有机会,他不想与香氏的乘龙快婿发生太深切的关系。

  他急急下楼去。

  香宝珊出来问徐可立:“父亲与他有什么话好说?”

  徐可立没有回答。

  “我不喜欢这个人,他有一双野兽似的眼睛。”

  徐可立笑,“你根本不认识他。”

  连环打算自后门回宿舍,还未走到后园,就听见厨子跟女佣说闲话——

  “老连这个人真交了邪运,听说香先生遗嘱有他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区律师告诉你的?”

  问得好,有智慧,真的,你怎么知道?

  厨子咳嗽一声“你说,他们主仆之间,有没有不可告人之处。”

  反而是女仆不耐烦起来,“有,他俩是多年失散的兄弟。”

  厨子正要回嘴,忽然发觉草地上有个长长的人影,一抬头,看到连环擦身而过,他总算噤了声。

  老连整日整夜在大宅侍候。

  连嫂同儿子说:“林小姐明天来拜年。”

  见连环没有反应,又说:“好几年的同学了,我们都很满意,总没听你说起湘芹家里有什么人,父亲干哪一行。”

  电话铃又响起来。

  这次连环不敢去听,倘若是那个人来打探消息,他都不知道怎么说好。

  连嫂取过话筒,立刻笑起来,“湘芹,是你呀,我爱吃什么,嗳唷,你别客气,我倒做了你喜欢的菜,明天早点来,连环?”连嫂转过头来,“咦,他刚刚还在,是他父亲把他叫出去……”

  连环躲到楼上,耳边仿佛还听到母亲絮絮之语。

  “连环,连环。”

  连环立刻自床上跳起来探出窗口,却杳无一人,树顶高且远,阿紫不在丫枝上。

  母亲与湘芹已经误会了,倘若任她们误会下去,或是自己也加人做误会的一分子,肯定有害。

  明天吧,明天与湘芹说清楚。

  不爱她的话,不需要很大的勇气。

  第二天傍晚,林湘芹高高兴兴上门来,正在感喟,第一次到这间小白屋来,才念高中,时间过得好快,而她与连环的感情,似毫无增长。

  老连特意回来陪她客套一两句,又忙着过去。

  连环说:“请上来一会儿,我有话说。”

  连嫂怂恿,“去呀,湘芹,看他说什么。”一直笑。

  湘芹却颇为了解连环,他不见得有好消息宣布。

  她取过一颗巧克力,剥掉七彩糖纸,放进嘴中,随连环上楼。

  进门便踏在一颗橡子上,一个踉跄,险些绊倒,不禁问连环:“要不要我帮你扫一扫地?”

  连环却请她坐下。

  考虑一下,他郑重开口:“湘芹,我们一直是好朋友。”

  湘芹“嗯”一声,她挑了一粒有馅糖,甜得发腻,卡在喉中,好不辛苦。

  “让我们永远做好朋友。”连环语气十分诚恳。

  湘芹看着他,没想到这样老实的人也这样会推搪。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终于表态。

  湘芹低下头,自然觉得被伤害了,一时间语塞。过一会,她抬起头,“连环——”

  忽然呆住了,她的座位对着窗,适才一瞥之间,竟看到暮色苍茫间有一张小小的白面孔贴在玻璃上朝她眨眼。

  湘芹听过有关老房子许许多多的怪异诡秘传说,不禁吓呆了,霍地指着窗外,“有人,我看到一张人脸。”

  连环转过头去,“怎么会有人——”猛地想起,这一定是阿紫。

  果然,阿紫的面孔又在树叶间一闪现,连环摇头笑她捣蛋,湘芹不知就里,吓得尖叫起来。

  湘芹欲向连环求助,却看到他正在笑。

  笑,笑什么?

  笑林湘芹愚不可及?湘芹的悲愤战胜恐惧,抓起外套跑下楼去,连环已经把话说得再客气再明白没有,此处并非她久留之地。

  连环这才醒觉已经深深伤害一个爱护他的人,急忙间也考虑过追上去,但是善意的解释更会引致她进一步误会,迟疑间湘芹已经奔到空地。

  湘芹刚镇定下来,忽党肩膀吃痛,抬头一看,高大的橡树上有个黑影蹲在那里,她这才醒觉,那是人,不是魅,向她扔石子的人便是窗外的那张面孔。

  石子如豆般撒下,打中湘芹,痛得她叫出来,一方面她又听见连环喝止之声,她未敢久留,含泪奔逃,一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膝头,也顾不得了,她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妖异的地方。

  湘芹一生中未曾受过如此屈辱,泪流满面,刹那间炽热真挚的少女心化为灰烬。

  连环没有看见湘芹的眼泪,他正推开窗户喝道:“住手,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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