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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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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嫂不安,“可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老连慰抚老妻,“不关我们事。” 连环左右两手紧紧握住父母的手,他们才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女。 睡到半夜,连环突然惊醒。 他不能肯定哪一件事先发生,不可能是同时发生的,一定有先有后,要不他先醒来,才在万寂的深夜听见轻微的霹啪一声,要不就是这一声轻响把他吵醒。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披上外套,便自窗外搭住树枝走捷径落到地下,恰逢他父亲亦开门出来。 可见那一声响并非如想像中轻微。 父子俩交换一个眼色,朝大宅奔去。 老连用力按铃,匆匆来开门的是阿紫的保姆,见是连氏父子,大怒,斥责:“吵醒主人家,谁负责。”她睡得那么近,竟什么都没听到。 老连推开保姆,抢入屋内。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孩子惊怖的尖叫声,叫了一声又一声。 连环什么都顾不得,冲上二楼卧室私人重地,看到小小阿紫蟋缩在一角落,连环急急把她拥在怀中。 抬起头,看到香夫人倒卧在血泊中。 连环自己吓得牙齿与嘴唇打架,抖个不停,却还来得及把孩子的头接在胸前,不让她看太多。 老连也上来了。 他很镇定,一步步向主人走去,“东家,把家伙给我。” 连环这才看见香权赐站在主卧室门口,呆若木鸡,右手持一件黑色物体。 受老连一喝,香氏的手一松,那件东西掉地上,被老连的脚一踢,踢到老远角落。 连环这才看清,那是一把手枪。 香夫人受的是枪伤。 大小姐香宝珊到这个时候才醒来,她一推开门就被保姆推回,只听得她在房内尖叫:“什么事,什么事!” 老连已经拨电话到警察局。 香权赐蹒跚地走到一角坐下,一点也不反抗。 连环想把阿紫交给保姆,阿紫拉着连环的衫角不放,连环没有办法甩手,只得一直把她抱着。 他过去蹲在香夫人身边。 香夫人忽然蠕动一下,连环看到她左肩上有一个小小鸟溜溜的洞,血就自该处流出来。 连环忽然松口气,呵并非致命伤,他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把枪给我,”香夫人微弱地说,“把枪给我。” 连环颤抖地答:“不可以。” “你这孩子,警察快要来了,说是走火,记住,是走火。” 大家忽然明白了。 香夫人分明是想保住香权赐,连氏父子同保姆都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们夫妻的感情已荡然无存,她对他不忠,但甘于承受血光之灾,将真相隐瞒,也算互不拖欠了。 他们三人不约而同点点头。 香夫人松口气,闭上眼睛喘息,她美丽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更予人一种不属人世的感觉。 这时候,天刚鱼肚白,警车号角的呼啸由远至近,越拔越尖,越来越高,终于停在门口。 阿紫一直伏在连环的肩上,结果要保姆用力拉开她,她并没有哭泣。 香夫人被放在担架上抬出去。 她雪白脸庞溅有一两朵小小淤紫色血花,也许是连环的幻觉,他竟看到她微微地笑,他一定睛,她已经上了救护车被送走。 连氏父子跟其他人一样到派出所录了口供,然后折返宿舍。 连环一声不响,走进卧室,锁上房门。 之后一日一夜,无论父母如何敲门,都不肯出来。 第二天清晨,他觉得饿,于是走到厨房,开了一罐烤豆吃起来。 身边传来一声咳嗽,是他父亲。 老连给儿子斟一杯水。 连环咕嘟咕嘟喝下去。 老连不出声,默默注视儿子。 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似自言自语般说:“香先生把保姆解雇,给了一笔可观的遣散费。” 连环一怔,父亲可是也被开除了? “但是香先生令我们一家三口留下来看守大宅。” 连环愕然,他们一家四口又往哪里去。 老连有答案:“这件事结束后,他们夫妇大概会分手,香老板要带着大小姐二小姐到英国去入学。” 连环缓缓抬起头,那美妇人呢? 老连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斟一杯开水,一口气喝下去。 那美妇将被逐出香宅,永远不能回头。 连环黯然低头。 老连说:“记住了,连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看守这幢大宅的工人。” 连环答:“是,父亲。” 老连放下心来,拍拍儿子肩膀。 他虽然没有受过高深教育,却懂得尊重儿子的隐私,他让许多疑点埋在心底,没有提任何问题。 香夫人伤愈后并没有再回来。 闻说她已悄悄离开本市。 香权赐带着宝珊紫珊两姐妹赴英的时候,连环站门口默默相送。 大小姐哭得双眼肿起来,爱哭原是女孩天性。但阿紫紧紧抿着嘴,握着父亲的手,不发一语。 连环帮父亲把行李送进车后厢。 老连把车于驶走,阿紫忽然转过头来,透过后玻璃向连环摇手道别。 连环不由自主追上去,嘴巴说再见,珍重,但没有发出声音来,好不容易止了脚步,发觉已经流了一腮眼泪。 连环连忙擦干眼泪,怕母亲看见。 香氏这一家人,这样富足,又这样一无所有。 春天很快来临,连环与宿舍门外那棵树一样,越长越高,也愈是寂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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