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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但是我一生人都惯性地寂寞,你几时见过我联群结党地享乐过?我不喜欢人,我从来不想讨好他们,现在我致力于不想得罪他们,可是你看,还是有人找了私家侦探来查根究底。他们不肯放过我。”思龙说。

  “现在你打算做什么?”我说。

  “忘记这个世界,也让这个世界忘记我。”思龙笑,“应该不会难吧,世界忘记我,顶多只需要三天。”

  “在石澳隐居?”

  “是。”她说。

  “不去欧洲?”我说,“我以为你会去别的地方。”

  “到处都一样。”她说:“到处升起来的都是这个太阳。”

  “你希望怎么样?”我抚摸她的头发,“移民到另外一个星球去?”

  “是,如果可以的话。”她笑笑。

  我与她平安地闲话家常,仿佛结了婚,做了多年的夫妻。但事实上我们即刻要分手了。

  我说:“思龙,我知道有妇之夫最喜欢说一句话:我的妻子不了解我,但是我实实在在的告诉你,我的妻子真不了解我,与你谈话,多么高兴。”

  思龙转个身,打个呵欠。

  “很多男人对你这么说过吧。”我问。

  “你要我怎么回答?”思龙笑问,“你想听是抑或不是?”

  “没关系,只要你爱我。”我说。

  “扬名,你将会怎么做?”她问,“以后的日子很长。”

  “我……”我想了很多,“我会回去。”

  “回去?回什么地方?”

  “回美眷那里去。”我说。

  思龙诧异:“她会收留你?”

  “她不是你,你当然不会再接受一个变心的丈夫,但她是传统中的贤妻良母。”我沉着地说。

  思龙坐起来,“但是她已经知道你不爱她!”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还是回去美眷身边了,她对亲戚朋友都有交代,过若干年,大家忘记任思龙这三个字,我们仍是好夫妻。”我苦笑道。

  “不可思议。”思龙说。

  “是的,中国女人的容忍力无穷无尽。”我黯然。

  “因为她们在经济上不愿意独立。”思龙说,“受丈夫的恶气,受另外一个女人排挤,世人同情她,在公司受老板噜嗦,谁会知道,她总有她的道理。”思龙说,“你也别太过肯定她会要你回去。”

  我说:“我认识她十余年,我太清楚她,她一定会要我。这是很不公道的事,不幸美眷没有别的选择。”

  “我很抱歉。”思龙说,“一切是我的错。”

  “一切是我。”我说,“但是思龙,为什么当初你竟会容忍我这么一个人?”

  “因为扶轮社的会员不肯为我抛妻离子,只有你给我如此的光荣,有什么女人有力量拒绝?”她叹口气,“对不起,扬名,我们都错了……你的工作,对你的工作可有影响?”

  “我想休息一段时间,先写点电影剧本,工作总是会找到的,没有人失业一辈子。”我说,“但是我要休息。每日起来,带小宇到公园走走,教小宙说话,等小寰与她的双生同胞出生,我的思想很疲倦,不适合再做电视台那份工作。”

  “你的计划听上去很理想。”

  “是吗?”我苦笑,“原本我想与你共渡一辈子……事与愿违。”

  “你认为美眷与你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好?”

  “我们会渡过的。这次以后,我将永远目不斜视,做一个认命的人。其实就这样平安地渡一辈子,也很会值得羡慕。”

  “谁也不知道宇宙黑洞在什么时候把我们吞没,在七十四岁的时候,我会记得这一段故事。”她说。

  “思龙——”

  思龙转过头来,在流泪。

  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思龙。”我拥抱她。她把头埋在我怀中。

  当夜我离开任思龙。她帮我整行李,像一个妻子服侍远行的丈夫。

  我们很沉默很平和,箱子放汽车行李厢,她送我到市区。我们吃了顿非常丰富的晚餐,开一瓶香槟,跳舞,到十二点才分手。

  仙德瑞拉要返家了。

  她把一小瓶镇静剂留给我。说实话,我需要那瓶药。

  “思龙,”我说,“以后我们永不再见了?”

  “永不。”她肯定的说。

  回到自己家中,电灯已经全部熄灭。我摸索到长沙发,吞服镇静剂,把座垫拍一拍,倒头便睡,可一点也不觉得异样,宾至如归。

  对美眷来说,任思龙是一场过去的噩梦。对我,是场过去的美梦。

  无论怎样,她已经过去。

  大亮醒来,小宇站在我身边,瞪着我。

  “早。”我说。

  “早。”他说。

  美眷在客厅那一头叫:“小宇,你不过来吃早餐?快迟到了。”

  我擦擦眼睛,美眷走过来,她的头发还用一条橡筋扎着,身上穿一条陈年宽裙子。

  我无可奈何地挥挥手,“即使是怀孕也不用这样披头散发,小宇上学之后,我陪你去修头买衣裳,你看你那尊容!”

  美眷哼一声:“批评批评批评,我一生人只听到批评。”

  我静默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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