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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很紧张,”她说,“我希望那一日早点来临,是好是歹,速战速决。”

  “这种大手术,也得他身体可以应付才是,不能连二接三来做。”

  “气压很低,很闷。”

  我说:“我习惯在这种低压生活,看病人愁苦的脸,与病者家属共渡难关。”

  “所以你们这份职业伟大。”

  我问:“你知否陈先生连杯子带水的向我摔过几次?”

  “我代他向你道歉。”她急急地拉住我。

  “没关系,”我说,“我不会抱头痛哭。”

  “殷医生,我在考虑,要不要留下来。”

  我抬起头。如果她离开,这是第二次离开她所爱的男人,痛苦与第一次相等的。

  我不出声。

  “其实这事是很简单的,”她喃喃的说,“如果他痊愈,我就离开,如果他失明,我就留下。”

  真可悲。我问:“为什么不可留下待他复元,然后再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殷医生,你没有恋爱过?牛奶发酵转酸之后,还怎么从头开始?”

  “有些人是可以的。”

  “有些人骗自己的技术到家。”

  佣人进来说:“殷医生,医院有急事找你。”

  我说我要告辞了,还有其他的病人要照顾。

  “还有,”我说,“不要让他玩得太累。”

  她送我出去。

  过了三天,我师傅回来,带着一身太阳棕,五十多岁的人看上去还精壮无比,男人就是这点占便宜,双鬓白发使他更成熟稳重。女人行吗?他详细检查陈尚翰。

  陈与他妻子同来,心情惊恐,但还强笑道:“唉,像验尸一般。”

  陈太太脸色惨白。

  师傅宣布:“下星期三,我将替你动第二次手术。”

  陈尚翰隔一会儿问:“手术要历时多久?”

  “约六小时。”

  他说:“动手术的痛苦是,上了麻药之后,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醒过来。”

  师傅说:“大部分的人都会转醒。”

  “是,做活着的瞎子。”

  师傅斥责他,“陈先生,如果你要帮自己的忙,就不得有这种悲观的想法。”

  陈尚翰的双手颤抖着,额角冒汗,咬着牙关,过半晌,才透出一个长长的叹息。

  师傅同他说:“星期二下午你进院吧。”

  陈尚翰抓住他妻子的手不放。他说:“别告诉我父母,他们年纪已大,我不想他们担心。”

  我说:“没有问题。”

  “那我们走吧。”他神经质的说。

  陈太太看我一眼,陪他离去。

  师傅问我:“那位女士是什么人?”

  我答:“他合法的妻。”

  “啊?那倒好。为什么上次手术时间她不在他身旁?有直系亲属在场,咱们医生容易做一点。”

  陈尚翰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他的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到她那里去。

  师傅点点头,“所以,我最反对你们年轻人说什么结婚与同居是一样的。”

  我笑,“这样看来,变了心的丈夫,真得咒他去死,好让那坏女人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说着笑话,心情沉重。

  在家我接到陈尚翰的电话,他请我到他宅子去一次,“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殷医生,我到府上亦可。”

  “不,我来好了。”

  “我派车接你。”

  真周到,在这关口还照顾到客人的需要,可知他平常更不知有多么体贴,别看轻这接送问题,没有风度的主人就做不到,有些人把亲友叫了来陪他聊了一个晚上的天,半夜两点才放客人走,一关门拉倒。

  陈尚翰确有要紧的话要同我说。

  他亲自等我的门。

  我不得不略为善意的讽刺他一下,“陈先生,我们现在是朋友?”

  “是的。”他不大好意思,“殷医生,请进。”

  待我坐定,发觉室内充满玉簪花之幽香,气氛柔和。

  “梅出去了?”他说。

  “又去张罗吃的?”

  他点点头。

  我发觉他穿着运动服,很精神。

  “衣服也是梅小姐替你新置的?”

  “是。”语气很安慰。

  我很替他高兴。

  “殷医生,我想向梅求婚。”

  我不出声,缓缓喝着香茶。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请你提意见给我。”

  我沉吟半晌,开不了口,这种事,叫第三者怎么加插意见?“梅原来是我父母聘请的看护。在这短短时间中,我发觉她有无限优点,适合做我终身伴侣。”

  我说:“陈先生,我想这个重大的决定,还是待手术之后再提出来吧。”

  “不!”他英俊的脸上充满焦虑,“我想即刻求婚。”

  “你也得替女方着想,她答应你好还是拒绝你?”

  “那更不应使她为难。”

  他很矛盾,这也是他叫我来谈话的原因。

  “稍等一等,待手术之后再说。”

  “我急于要抓住一点东西。”

  “我明白你的心情。”

  “你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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