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开到荼蘼 | 上页 下页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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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预感,我知道我会得再碰见你。”他搓着手,兴奋地说。 我回过神来,“那当然,除非不出来,否则总会碰得见。在咖啡座、戏院、马路,这是一个人挤人的城市。” “啊,韵娜,我可以约你出来吗?”他起劲地问。 “我?当然。”我有点不自然。 “我打电话给你,我记得你说过要看我的设计。” “啊……是的。”我掏张卡片给他。 “谢谢你。”他慎重地收起来。 “我到家了,谢谢你。”我下车。 “喝一杯热茶,好好睡一觉,以后雨天记得带把伞。”他在车中叫出来。 我不禁微笑起来。 失魂落魄到连陌生人都禁不住要忠告我。 世人是这样的,专喜教育指导别人。 到家,筋疲力尽,也不吃饭,洗把脸便倒在床上。 隐隐听见母亲说:“穿着这种铁皮般的裤子,怎么睡得着?” 我翻一个身,睡得似猪猡,管它呢。 第二天八点钟醒来,足足睡了十一个小时。腹如雷鸣,连忙到厨房去叫菲佣做早餐,接着换衣服上班。 父亲见我狼吞虎咽,笑问:“还说要搬出去住?”一副老怀大慰的样子。 我也笑。 真的,许久没说要搬出去住。 “慢慢吃,叫司机送你去。”父亲说。 “太塞车,地下车要快得多。” 我抓起大衣与皮包就走。 临出门看到母亲宽慰的笑容。“可怜天下父母心。” 中午时分,我叫信差出去买一只饭盒子。 有人在我房门上敲三个。 我以为是曹老板,一抬头,看到的却是左文思。 “你?”我笑,“怎么一声不响走上来了?” “来看你。”他喜孜孜地说。我打量他,手中没有花,没有礼品,可知不是巧言令色的人。 “请坐。”我站起来让地方给他。 我的“房间”是三块夹板屏风围起来的一块四方豆腐干,门上一块磨纱玻璃,非常老土,钢写字台,一张小小旋转椅。 面前堆满文件纸张。 他在我身边一张旧椅子坐下。 “人家的房间金碧辉煌,”他说,“如电视剧中之布景。” “我并不介意,”我说,“是歌者,不是歌。” 他凝视我,只笑不言。 我取笑他,“你仿佛有大喜的信息要告诉我。” 他一拍手,“对了。” 左文思喜孜孜道:“今天五点正,我在楼下等你,我给你看我新设计的衣裳。” 我见他这么热心,不好推他,微笑说:“我又不是宣传家,给我看有什么用。”一边扒饭盒子。 “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儿。” “我?”我张大眼睛。 “你这个可爱的人,多次开口,总是心不在焉地反问:‘我’为什么这样没有信心?” 我腼腆地笑。 “他那么注重我的一举一动干什么?” “你太畏羞。” 我实在忍不住,又来一句:“我?” 我们两人相对哈哈大笑起来。 我害羞?不不不,没有这种事。在外国,我的作风比最大胆的洋妞还要大胆。不知怎地,对牢他,我的豪爽简直施展不出来。 他说:“一言为定,五点正。” “喂!” 他向我眨眨眼,开门出去。 我感叹地想,他竟对我有这样的好感,女人对这个岂有不敏感的,立刻觉察出来。 小老板推门进来,声音带着惊喜,“那是左文思吗?” “是。”我承认。 他坐在我对面,“我们想请他设计一连串的运动装,配合欧洲的市场,他一直没有答应。” “是吗?”我礼貌地点头,并没有加插意见。 小老板说下去,“这小伙子真有窜头,看着他上来,开头不过是工学院的学生,课余跑小厂家找些零零碎碎的工作,不计酬劳,功夫周到,脑筋又灵活,老板们一瞧,比名家更妥当,便正式启用他,不到十年间,被他弄出名目来,现听说开了门市。” “是的。” “你同他是好朋友?”小老板问。 “不,很普通的朋友。” “他的名字在欧洲也很吃香。” “帮帮忙,看他几时有空,请他吃顿饭,那几套运动服就有着落了。”小老板满怀希望。 我只好微笑。 “左文思三个字可当招牌卖,”他又咕哝,“不过这人不爱交际应酬,一切由经理出面,我抓来抓去抓不到他。” 原来真是一个名士。 “他的出身神神秘秘的,听说是个孤儿,只有一个姊妹相依为命,如今也嫁得很好,两姊弟总算熬出来了,他们父母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 小老板有上海人的特色,一句话可冲淡分开十句来说,却又句句动听。 我问:“在这个城里,是否每个人都知道每个人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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