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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我坦白的说:“谁不想有一点点的享受呢?你可知道在香港上下班的交通情况有多么恐怖?管你是本届香港小姐呢,站在马路上风吹雨打的等四十分钟公路车,再在车上挤得一身臭汗,也就变了母夜叉。”

  他笑。

  “你不也是要上下班吗?”我奇问。

  “我?平日我坐公司的车子。”他也很坦白。

  我哼一声,“特权份子说风凉话,啧啧啧。”我转头走。

  “阿妹,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抗议:“满街乱叫,我也有个名字,被人听了像什么?”

  他不以为然,“我认为这乳名最可爱,现在谁都是莎莉,露斯、安娜,哪及阿妹率真?”他笑,“来,阿妹,请你去喝啤酒。”

  我把书版交给他拿,跟了他去。

  他有股纯真的气质,使我乐意接近他。

  算了,虽然他穿得老土,虽然他不开豪华跑车,但喝杯啤酒总还可以的。

  话题很老套,我照例问他可习惯香港,他说不喜欢,回来不外是为了陪父母。

  周末总有人请吃饭,总有人介绍女孩子给他。

  “看中了谁没有?”我好奇起来。

  他摇摇头,“全打扮得太漂亮了,没有自然的气息,也全无突出的性格。”

  “个个周末都是那些货色?”我问。

  他微笑,我喜欢他,他厚道,于是我向他眨眨眼。

  “你教美术?”他问。

  我只好跟他说:“我在巴黎大学念的美术,回来也就教美术,闲来学国画,写生,生活过得很适意,惜无发财的机会。”

  他很兴奋,“原来你是艺术家——”

  我连忙道:“不敢当不敢当。”

  “如果你记得的话,我小时候也学过岭南派,最喜欢陈树人的作品。”

  我实在不记得,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好说:“岭南派是不错的,然而真正的大师都无派无系。”

  “说得也是。”他点头。

  我认为他坦诚可亲,是个谈话的好对象,惜晚饭时间已到,便提议回家。

  他说:“那次你自脚踏车后摔下,吓得我一直记得你。”

  “看见伤残人士,特别触目心惊,是不是?”我笑。

  “你仍然那么调皮。”

  “本性难移呢,老兄。”

  他拍拍我肩膀,叫出租车送我回家。

  这之后我对他的印象加深加厚加宽,但是我始终没有约他出来。

  直到一个长周末,我又再接到他的电话,对白如下:“是阿妹?”一听便知是他,如今还有谁叫我这个名字。

  “是。”

  “我是你容哥哥。”

  我摇头,笑。

  “明天公众假期,你可要上班?”

  “学校放假。”

  “有没有人约你上街?”

  “没有。”

  “我约你好不好?”

  “好。”

  “明天上午十时在你门口等你。”

  “明天见。”

  两个人都挂了电话。

  不必多说,我真觉得与他有默契。

  星期一约会后,我发觉咱们两人有大多的共同爱好。他喜欢艺术,大自然、静、运动、工作,与我一样,他有点外国人脾气:纯真、率直、朴素,老实,但亦有中国人的智能、幽默、苦干、保守。

  性格上他十分完美、非常乐观,完全光明面,没有阴黯,磊落活泼。

  当然他也有缺点,坚持女人要男朋友接送便是虚荣,一定不肯买车子,约会的时候大家在那里等,有时他还比我迟到,诸如此类。

  因此我不觉得他把我当女友,小朋友,或许是,但不是心上人。

  所以我仍然与其它的男女朋友约会。

  一日大家约好了去看画展,他却硬要我陪他去观默剧,我说预先约了朋友,不能赴他的约。

  他忽然生气了,“你跟谁出去?”

  我诧异多过反感,“朋友呀。”

  “什么朋友?”他追问:“你现在还跟别人出去?我杀掉你!”

  我瞠目而对。

  他是什么意思?

  “我有我的自由呀。”我抗议。

  “好,你去画展,我也跟着去。”他说:“咱们两败俱伤,最多不看默剧。”

  “你就懂得跟我斗,”我说:“毫无因由的欺侮我,所以,自小被你欺压惯了。”

  我们相偕往画展,我始终没发觉他对我有别的意思,他仍然阿妹阿妹的叫我。

  同事问:“那是你男朋友?一表人才。”

  我摇头,“他哪会看中我?他当我是儿童。”

  “不会吧,他看着你的时候一往情深。”

  我失笑,他们总是有鸳鸯情意结,一男一女在一起走半条街便可以结婚了。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容哥哥还愁没有女朋友?他喜欢我不外因为我是个风趣爽快的女子,与我约会,没有心理负担。

  他的生活断然没有这么简单吧?一定另有一面。

  我并不把这件事放心上。

  闲来说话的时候,他也喜欢把手放我头上拍,我常避开他,说:“我不是孩子了。”福气好,该是五个孩子的母亲了。

  母亲问:“你容哥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他?不会,你别多心,我们挺谈得来,我想男人都喜欢千娇百媚的那种女孩子。”我就常不经意。

  母亲说:“你呢?你就一辈子扮小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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