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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谁料她猛然转过头来,向我呼喝道:“走开!”

  我陪笑问:“怎么了?我得罪了你?”

  “别再跟我说话!像你这种人,就知道跟外国女人勾三搭四,中国人面子都给你丢尽了,还跟我说话!”

  我一口气蹙在胸口,“你——”

  “我怎么?”她变本加厉的损害我,“说错了吗?不见得吧?”

  我竟被她抢白得说不出话来,正在噫气,她等的出租车来了,她摔摔头,上车,绝尘而去。

  我站在路中央,无限的凄凉,我觉得加拿大的冬天再也不能比今天更冷更绝情。

  站了半天,我仰起头,叹口气,不知怎地,我竟提不起勇气往回走。

  我推开女生宿舍的大门,走进电梯,按了三字,走到三五0号房,我用拳头擂门。

  “嘉芙莲!嘉芙莲!”

  她来开门。“庄!”惊喜交集,“庄!”

  呵,还有人欢迎我,还有人以热诚待我。

  我问:“你那咖啡呢?”

  “随时可以为你准备。”她让我进去。

  “当心舍监。”我说。

  “不妨。”她为我除了外套,围巾。

  我躺在她小小的单人床上。

  我告诉自己:老庄老庄,你切莫白担了这个虚名才是。

  我心情说不出的坏。历年来人家怎么说我,我是不在乎的,我确做得到我行我素这四个字,但香瑟瑟这样冤枉我,使我死不瞑目。

  我将手臂放在额角上。

  嘉芙莲诧异地说:“你不快乐?庄,有什么烦恼?可以帮你忙吗?”

  “可以,躺下来拥抱我。”我说。

  “你根本没有心情,”她微笑,“我看得出,咱们还是谈谈天吧。”

  谈天?跟洋人有什么好谈的?

  “你为什么去而复返?”她问。

  “错过了这样的机会可惜。”

  “你不是已经错过了数百次吗?”

  “那是以前,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说:“你不懂的。”

  “我很懂得,”她笑,“你爱瑟瑟香,她不爱你。”

  我自床上跳起来,“你怎么知道?”

  “谁不知道?”她打个哈哈,“你见了她那个失魂落魄样儿,瞒得过谁?你老以为你是中国人,深奥不堪,实际上,嘿!”

  我怔住。

  “香是很骄傲的,”嘉芙莲耸耸肩,“你当心碰壁。”

  “已经碰了壁。”

  “可怜的庄,其实我觉得你们两个人实在很相似,都那么冷冰冰地。”

  我转个身子,面壁而睡。

  “你累了不如在这里休息,我到邻房去睡。”

  “何必呢?”

  “你们中国人最注重贞节。”嘉芙莲拉开门,“明天见。”

  我没有力气再回自己的宿舍,我伤心透了。

  这个可恶的瑟瑟香。

  我居然睡着了。那时还很早,约九点钟模样。一觉睡醒,看看手表!十点半,我伸个懒腰,回自己的窝去吧。

  捡起铅笔,写了张字条给嘉芙莲,正在穿鞋子,有人敲门。我说:“进来。”

  推门进来的正是香瑟瑟,她探头问:“嘉芙莲?”

  我一怔,随即冷冷的说:“她不在。”

  香瑟瑟见是我,呆在门口。

  我穿好鞋子,披上外套,燃起一枝香姻,深深吸一口,讽刺地说:“还不出去?跟我这种败类独处一室,你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她被我气得作不了声。

  我长叹一声,扬长而去。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想。

  过几日接了母亲的一封信,写着:吾儿如见,大学毕业后盼早归来成家立室为要,切勿与异族女子鬼混。

  我于是绝迹啤酒馆,尽心尽力考完试好回香港执业赚钱。

  我想我会把条件降低,去结识一个普通点的女孩子,那种念过几年护士学校或是秘书学校的,会得崇拜我接受我的。

  唉,齐大非偶。

  小丁说:“嗯,老庄,你倒是放弃得容易呵。”

  “我说过我不懂得追求女人。”

  毕业那夜,我请了嘉芙莲去跳舞。

  她问:“你就要走了,庄?”

  “是。”

  “我会想念你。”

  “我知道,谢谢你。”

  “如果我到香港,你会不会招待我?”

  “那自然,陪你吃饭、跳舞。”

  嘉芙莲微笑,“然后在晚上跟我说:今夜我醉了,改天如何?”

  我也大笑。

  我没有再见到香瑟瑟。

  毕业试后收拾一番就搭飞机回家。

  表姐笑道:“漂亮的哥儿回来了,不得了,如虎添翼呢,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我心中的颜如王是个憎恨我的女孩子,肤色晶莹,态度骄傲,视我为脚底之污泥。

  回港后找到工作,加入生产行列,忙得不可收拾,亲戚朋友不断为我介绍各式女性,目不暇给,但我却并无心思与异性交往。

  表姐说:“没有人会相信一个这么漂亮的建筑师在香港会找不到女朋友。”

  我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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