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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真的吗,老忽,我就在多伦多,你会来看我吗?”我追问:“五小时飞机而已。”

  “五个小时的飞机,说累还真累。”他懒洋洋的不起劲。

  我悻悻然,“你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干吗不来看我?”

  他说:“怕只怕我来到多伦多,你与一大群小阿飞混,没有空敷衍我。”

  我啼笑皆非,“什么小阿飞?我自己都二十多岁了,哪里还认识小阿飞?你真滑稽。”

  他不响。

  “你怕吃亏是不是?”我轻轻问。

  他仍不响。

  真叫人心软,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这么羞涩,若不予他某一程度的鼓励,他一辈子都不敢表达感情。

  我用手掌推他一下,“喂。”

  他看我一眼。

  “你看我像不像轻佻的人?”

  “你平常也够佻皮诙谐的。”他说。

  “那是我的美德,我做人却一向够端庄的。”

  他还在犹疑。

  “你这家伙!”我气,“好,你畏畏缩缩,你不来我来,五个钟头的飞机,我要是看见有旁的女人对牢你唧唧唔唔,我就一巴掌把她们扫开,就这么决定了!”我爽利的拍拍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从此之后,他就开朗起来,我们就以平等地位的模样出现,他也不再作大哥样了。

  其实,忽必烈也很有苦衷,又不是他要找这个众人褓姆的工作来做,也是亲戚托他的,逼于无奈。他私人感情生活是一个谜,但我并没有试图要去解开它,过去的事一切已属过去,今天与将来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相处得很好,眼看假期将告结束,我要回多伦多了。我满肚子计划有假期再来找他,他却悲观得要命,像是我一离维多利亚就会把他置之脑后,我一直觉得他既可笑又可恼,是以并未提出任何保证。

  他说:“你跟他们一样,来去像一股旋风,人一走,信都没有一封。”

  “对,”我学着他的口气,“我们年轻人便这样没心肝,你们老一脱又不同,有始有终的,可惜是相识接近两个月,连你的姓名都不知道叫什么。”

  “你真想知道我叫什么?”

  “真多废话,老忽,你爱说不说的,反正我喜欢的是你的人,并不是你的名字。”

  我笑。

  贝贝与贝蒂回来那一日,我正为大力水手洗澡,一见她俩,马上欢呼。

  贝贝放下旅行袋,大叫累。

  贝蒂说:“拉利他们不回来了,直接返学校,喂,你在干吗?这是蒙古人的爱猫,淹死了,他要你的命,喂,琪琪,你要多保重才好。”

  “不要紧,”我替大力水手擦干毛,“我有功,我天天为他煮饭。”

  “真伟大,他有没有什么怪异行为?”贝贝问。

  两人开了啤酒,大喝起来。

  “为什么你们待他如异形?”我问。

  “他先仇视我们。”贝蒂说。

  “一场误会。”

  “喂喂喂,琪琪,你站我们这边还是他那边?”

  “我公平得很。”

  “她中途变节。”贝贝笑道:“他人呢?”

  “上班去啦。”

  “你为他煮饭?有没有为他熨衣服?”贝蒂问:“你俨然做起押寨夫人来了?”

  她膛目而视。

  贝贝说:“琪琪许有恋父情结,你别上他当,他这个人很闷的,在房中一听音乐就是整个周末,甭想他带你出去,你又不是老处女,千万不能跟他泡,琪琪,我们真后悔离开你一阵子,竟发生这样的事——”

  我说:“啐!说到那里去了?”

  “琪琪,他这人——这么难相处,你将来有得苦吃的。”贝蒂说:“跟你这么熟,不能不提醒你。”

  我笑:“错了,他这人很可爱,又无心机,除了他的职业,对世情一窍不通,生活非常寂寥,又怕羞,板着面孔只是为了保护他自己。”

  他们姊妹两面面相觑,尖叫一声。

  “干吗?”我喝问:“看恐怖片吗?”

  “你看,”贝贝尖声说:“她跟忽必烈一样,开始呼喝我们了,这个症传染得真快。”

  贝蒂骇笑。

  我说:“喂,你们好了没有?说话一团团,莫名其妙,镇静一点,请你们控制自己。”

  贝贝说:“完了,琪琪,完全向着他。”

  “要命,试想想,一个大哥哥已经够倒霉了,现在还多个大嫂,同心合力来泡制我等蚁民,叫我们怎么办?”

  两人咕咕笑作一团,我为之气结。

  “喂,琪琪,”贝贝说:“看在同窗份上,对我们宽限一点,大人面前说说好话。”

  贝蒂大大的诧异起来,“真看不出琪琪还有降龙伏虎的本事。”

  贝贝说:“什么降龙伏虎?伊自家做了别人的奴隶了。”又笑。

  我涨红了脸,“他根本是一个最可爱的人——你们这班孩子。”

  贝蒂又笑,“喂,琪琪,你果真恋爱了,忽必烈变了西施了。”

  我们身后传来一声咳嗽,贝贝与贝蒂如见鬼魅,立刻噤声。

  我转头,“老西——不老忽,你回来啦。”

  他的手轻轻搭我肩膀上。“我站在门背后起码十分钟了。”

  贝贝忍不住骂:“这忽必烈最最阴险,又公报私仇了。”

  他看着我,微笑起来,“我想五小时飞机不算一回事,因为其中牵涉到真情。”

  我连忙紧紧抱住他的腰,“啊,老忽。”

  “他在说什么?!”贝蒂问贝贝。

  贝贝说:“谁知道,”她耸耸肩,“总之看样子他将结束老处男生活,更年期之前,咱们兄弟姐妹怕有一段安乐日子好过。”

  老忽对住我莞尔。

  可是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唉,不要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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