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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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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曾祖是华人,我有中华血统。” “我叫王志一。” “呵,原来你就是英俊敏感的历史系王志一讲师。” 我揉揉酸痛的膝盖,一边把地上跌散的杂物拾起,是吗,我真的如斯著名? 我问:“你是学生?” “我是数学系教授,前来代替崔教授。” 我吃一惊:“数学系!一个年轻女子好端端怎么会走进数学系,我看过你们的试卷,题目刁钻古怪:‘三夹板上有一个圆形洞直径四十公分,一只直径五十公分圆球置于洞上,试问球下端可伸入洞若干公分?’这种数题几时才会在现实生活中出现,有几个女子因懂得解答这种难题而被爱?” 红发女看着我半晌,忽然大笑,“王先生你名不虚传。” 我吁出一口气,心中郁气略散。 赵教授对我说:“你所提的那道题,属应用初级几何,十分实用,工业与建筑上都用得着,与我教的纯数不一样。” “啊,”我更加害怕,“纯数还要虚无飘渺。” 赵教授兴致来了,“你猜大学中最浪漫的科目是什么?” 我猜:“梵文、星际物理、纯美术……” “全部实用,大学不管读什么科目,都是培养气质,做一个有文化的人。” 我微笑,“是,将来在工作岗位受了什么气,想发作的时候,忽然想起寒窗三年,就再度忍气吞声干下去,你真是理想派。” “哈哈哈。”她笑得更加清脆。 “赵家干什么?” “他们在香港做银行生意。” 啊,像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翡冷翠麦迪西家族,先赚钱,才教子孙学文化。 “有趣,哪一家?” “嘉宝银行。” “啊,”我说:“你大可不必工作。” “我喜欢工作。” “佩服佩服,”我这才想起,“你刚才急急要奔到什么地方去?” 她张大嘴,“哎呀,他们等我开会——” 她站起来往会议室奔去。 这人,竟忘记要事,与我一见如故,聊了十五分钟。 我忍不住也笑。 那天回到店里,我听见老金在吹口哨,邵容在一边和唱,两人在洗衣店里忙。 邵容像是极之熟悉店内工作,挥洒自如,她是管理科硕士生,委屈了。 她忽然叫:“哎唷,这一搭渍子是什么,好恶心,又臭又脏。” 我过去一看,闻一闻,“这污渍在肩上,是婴儿吐出的牛奶,遇水即溶没问题。” 邵容耸然动容,“呵,可爱的他们竟这么脏。” 许多世事不可思议。 老金忽然问:“这会否影响你对养儿育女的观点?” 邵容连忙回答:“不不不。” 我身边电话响起,是大姐的声音:“小志,爸明天回来与我们商量大事。” “还有什么事?” “他说与我们三人见面再说。” “大不了告诉我们:你们三人不孝,家当没份。” “幼娟也如是想,她不在乎,好女不论嫁妆衣,幼娟说,她不参与会议,叫我们做代表,我俩如果通过建议,她没有意见。” “嗯,少数服从多数。” “你去接飞机吧,明晨十一时到。” “一人还是两人?” 长娟说:“我也这样问?他说一人,那又好些。” 我说:“似乎我们不应对父亲的新妻有偏见。” 长娟叹气,“我只是感慨,你想想,母亲才去了多久,志一,我也不在乎家产,你同意,我亦同意,我也不来了。” “什么?”就剩我一人? “我有家有幼儿,走不开,小志,你说了算,你是男丁,就算全给你也是应该的。” 我跺脚。 老金看着我,“像你们如此礼让的姐弟倒也少有,我读报,许多人为争产闹得鸡犬不宁。” 邵容说:“我一向敬重王志一就是这个原因。” 那夜我没睡好,辗转间叫妈妈。 幼时被顽劣儿推倒泥沼里,双膝擦破流血不止大哭,妈妈将我抱起,回家洗得干干净净,伤口黏好,并且向对方家长投诉,叫他们向我道歉。 妈妈处理这些事,妥当无比,对客人也如此,所以小店会得做出招牌来。 如今小店要换女主人了。 在飞机场看到父亲,我大吃一惊,这是爸爸?年轻了十年不止,他染黑了鬓脚,脸颊上寿斑也消除大半,瘦了也英挺得多,衣裤合身,精神奕奕,简直可与我称兄道弟。 他问:“志一,你两个姐姐呢?” “爸,”我惊愕,“你气色好极了。” 他笑,“他们都那么说。” 我载他回家。 进门坐下他便说:“志一,我决定卖掉洁如新,所得与你们姐弟对分,即我占百分之五十,你们三人分其余半数。” 我听了只觉无比荒凉,一时说不出话。 老金在一边也愕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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