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假如苏西堕落 | 上页 下页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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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西本来不叫苏西,父亲叫她苏迪(内“西”),一样有一只撑艇,只是少了一点。 母亲在填写出身证明文件的时候,沉默地、固执地只写了一个西字。 自此以后,连名字也成了笑柄。 苏近与苏周是那样喜欢取笑人,事实上,她们的嘴至今尚在原来位置上而没有笑歪,堪称奇迹。 苏西知道这不过是一个梦,不久她会醒来,可是仍然难堪羞愧到极点,梦与现实何其接近。 只听得苏近笑道:“浑身都是毛,简直似只动物。” 梦中,她们每次取笑讽刺揶揄的题目都不一样,内容却保证一般精彩。 “你看她那头发眉毛,简直黏在一起,手手脚脚黑墨墨,一看仔细,也是汗毛,哈哈哈,是个毛孩。” 无论她们说什么,苏西总是开不了口,承受着无限屈辱。 她试过在梦中挣扎张嘴,可是只能发出哑哑之声,似只乌鸦,急得她热泪直流,于是引起更多耻笑。 心理医生同她说:“你已经长大,不必理会出身,鼓起勇气,开始自己的生活,庶出有什么关系,你一旦耿耿于怀,自卑不已,这噩梦终日会折磨你。” 真是分析得好。 苏西叹一口气,正想自梦中走出来,忽然之间,她看到自己的手脚身体迅速长大拔高,在数秒钟内变成一个大人模样。 噫,苏西不再是七岁,苏西已是二十三岁。 接着,她呀地一声,发觉会得开口说话。 她指着苏近,“你!” 苏近吃惊地抬起头看着她,这是谁、什么时候进来、怎么会得站在门角。 “哎呀,是那个女人的女儿。” “我叫苏西,”她一字一字说出来,“苏——西。” 她踏前一步,握着拳头。 苏近与苏周害怕了,姐妹搂作一团。 苏西甚有快感,想挥舞拳头,作一次大突破,可是铃声大作,甚为吵耳。 刹那间,她醒了。 哎呀,这是一个好梦,她真不愿醒来。 第二天一早,她去探望司徒医生。 司徒是个英俊温柔的年轻人,现代译梦人,而且会替客户坚守秘密。 他听完苏西叙说,想一想,“你已得到释放,不再自卑。” 苏西很安慰,“我相信如此。” “不过,一个真正不介怀的自由人,不会做这种梦。” “这个我也懂,从今以后,轮到他们梦见我挥舞着拳头分掉他们四分之一财产。” 司徒耐心他说:“不,也不是那样。” 苏西静下来,“应该如何?” “应该心胸里完全没有那一家人,你才会得到真正释放。” 苏西释然,“这是至高境界,明镜本非台,向来无一物。” 司徒也笑。 “不,我恐怕会永远记得他们。” “那么,你心中永远有创伤。” 苏西承认,“可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伤疤,人生怎会十全十美。” “说得很好,有没有想过遗产怎么样用?” “我不懂投资,也不会做生意,我想,会慢慢使用利息。” “已经可以令你舒服地过一生。” 同一天,雷律师找她:“你得见见朱立生。” “谁?” “请勿掉以轻心,这朱立生与我同样是你的品格评选人。” “我可不知家父有这位老友。” “你一向知得很少。” 这是真的,她从未踏进过大宅的门,过年过节,父亲只来稍坐一下,看看她就走,像个有特权的客人,一次,约七八岁模样吧,她忽然客套地同他说:“谢谢你来看我们。”她记得父亲笑了。 又有一次,他带来一个朋友,送苏西一套栩栩如生的西游记人物玩偶,苏西珍藏至今。 苏西懂事的时候,父母已经分开,他把她生活安排得相当好,房子、车子、每月支取零用及家用。 中学毕业,替成绩不是上佳的苏西找了几间小大学,苏西挑美国加州是因为当时一个小男朋友也要到西岸升学,结果到了彼邦,两人只见过三次面。 苏西并没有读得名列前茅,是,她是庶出,那边永远看不起她,但是她却没因此患出人头地及扬眉吐气情意结。 那太吃苦了,何必付出巨大代价去令看不起她的人对她刮目相看呢。 她的身份是不可转移的事实。 毕业时,父母同来参加她的毕业礼,那帧照片她一直珍藏。 想到这里,雷律师打断她的恩绪:“明日下午六时,你到美国会所德萨斯厅见他。” “遵命。” 父亲病发的一段时期,她应召去看过他,苏进他们十分不放心,再忙也有一人抽空坐一旁监视,毫不避嫌。 苏西认为他们欺侮病人,十分愤怒。 可是她其实并不认识病中的父亲,他从来都是个陌生人。 与一般病人不同,他并没躺床上,也不穿睡袍,照样穿西装在书房中工作。 每次见到苏西,总是很宽欣。 “你来了。”他说。 除此之外,没别的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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