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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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韶韶一想,这是事实,切莫刺激祖母与姑姑才好。 她慢慢把情绪压抑下去。 姑姑给她一杯白菊花茶。 张妈说:“我要喂老人家吃饭了。” 韶韶连忙站起,“让我来。” 张妈说:“我熟手,她会多吃点。” 苏舜娟此际作主说:“韶韶,我们先回去再说,让姑姑吃饭。” 韶韶把酒店房间与电话号码留下告辞。 苏阿姨一直轻轻抚摸她的手以示安慰。 韶韶摸着自己濡湿的额角忽然大笑起来,“难怪母亲对我的身世一字不提,她做得对,的确知来无益。” 苏阿姨不作声。 韶韶过一会儿又说:“原来她一个人统统承担了去,好苦的母亲。” 那夜,韶韶彻夜不能成眠,坐在床角,默默流泪,一闭上眼睛,就似看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年轻人被扛到家门,身体穿孔,汩汩流着黑色的血,他母亲一见之下,神智就从此昏迷。 韶韶握紧拳头,直至指节发白,那年轻人,正是她的父亲。 她听到得得得的声音,半晌,才知道那是她牙齿叩牙齿发出来的异声。 正彷徨间,忽然听见有人敲门,她跳起来,沙哑着声音问:“谁?” “韶韶,我是志能。” 邓志能,怎么会是邓志能? 韶韶连忙去打开门,看到丈夫,如见到救星,籁籁落泪,“大嘴,大嘴,你来了。” 邓志能连忙抱住她,“韶韶,你怎么脸如金纸?” “大嘴,说来话长,你是怎么来的?” “我独坐家中,心血来潮,心惊肉跳,故赶了来。” “谢谢你,大嘴,我需要你,此刻我真的需要你。” “那我老实同你说吧,是苏女士打电话把我召来。” “又是她,苏阿姨真是个好人。” “她在电话中已与我说过大概,你不必重复了。” 他坐在床沿,打个呵欠,宽衣解带。 “大嘴,你睡得着?” “尽是妇孺老弱,单靠我,我能倒下来吗?非得休养生息不可。” 这一句话提醒了韶韶,她浑身血脉流通了,渐渐暖和,恢复镇定。 说得对,她若先倒下来,还能照顾祖母与姑姑吗? 韶韶连忙去淋浴洗头。 想到母亲苦命,又哭了一会儿。 披着浴衣出来之时,看见邓志能正在沉思。 “想什么?” “我在想,这些年来,不知由谁照顾许家母女的生活。” 这倒是真的,还能请看护照应老人,可见必有外快支持。 “听苏阿姨说好像是区永谅。” “必定是他,可是,他为何那么好心?” “他们是要好同学。” “是,也只能那样想。” “大嘴,你想到了什么?” 邓志能不出声。 “睡吧。” 韶韶和衣躺在他身边,“大嘴,幸亏嫁了你。” 真奇怪,不论世人遭遇如何,太阳还是升起来了。 韶韶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前些时候看过的新闻片,南斯拉夫内战,遍地哀鸿,志愿机构设法弄来一辆旅游车,接载一群孤儿往德国边境,可是还是遇到狙击手,车上挡风玻璃全碎,大人用身子覆盖在儿童身上保护他们。 可是四十多名孤儿中还是有两名中弹死亡。 尸体放在医院手术室里,镜头推向前,用白纸半覆盖着,小小的手小小的脚,面孔平和。 韶韶记得她忽然之间泪如泉涌,啊,已经去了上帝的国度了,统统变成长翅膀的小天使,永远不必吃苦了。 在世上那样苦,去到天国也是好的。 在这一刹那,韶韶忽然觉得人生在世,其实并无太大意义。 韶韶默默流泪。 邓志能拍拍她的背脊。 韶韶责怪丈夫:“都是你不好,我根本不想知道身世,是你叫我寻根问底,以后,我永远不能安眠。” 邓志能叹口气,“有时我觉得殖民政府的愚化教育再正确不过。” 真的,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一切在辛亥革命终止,加个句号,束之高阁。 邓志能又说:“知道太多,反而无益。” 天亮了。 苏阿姨过来敲门。 很明显,她也没睡好。 一坐下她就喃喃自语:“当年我们也知道凶多吉少,故此带着香如头也不回地走到南方。” 韶韶追着问:“家父可知道我的存在?” “不,我不认为他知道。” 韶韶颓然,无比凄凉。 “不知道岂非更好,否则挂着你,多一桩心事。”苏舜娟深深叹息。 韶韶呆呆看着窗外灰色的天空。 这时候,有人敲门。 韶韶起来开门,门外站着她昨日才相认的姑姑许旭英。 “你怎么来了?”韶韶连忙上前握住她的双手。 “趁你们未出去,我来托你办一件事。” “请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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