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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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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贵抬起头来微笑,她胖了许多,皮肤依然晶莹,轻轻说:“我看完副刊马上动身。” 开明坐下来,他俩的感情像是回复到早期刚认识之际那般纯真,他问她:“专栏有那么好看?” “是呀,若今日不能自手术室里出来,也叫看过副刊,你说是不是。” 开明温柔地说:“你不会出不来的。” “是,我也那么想。” 他握住她的手,“拜托了。” “别客气,让妈睡到九点半吧,这一觉之后她恐怕有一阵不得好睡了。”笑得弯下了腰。 开明送她入院,医生赶来检查过,定了下午三时正做手术。 子贵说:“你去上班吧,我正好睡一觉。” “我回去叫妈来陪你。” “把令仪也请来。” 开明笑,“再请多一名,你们可以搓麻将。” “对,由你通知秀月。” 开明好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一怔,半晌摊摊手,“我不知她在何方。” “不在伦敦,就在巴黎。” “来不及打这场麻将了,你知会她吧。” 在车子上,开明想到去年初见秀月时,也是这种天气。 他伏在驾驶盘上良久,才开动车子。 许太太得知媳妇已在医院里,不禁哗然,出门时连鞋子都穿错。 开明并没有去上班,他得替女士们张罗吃的,他带着保姆去买点心水果糖。 时间比他想象中过得快,子贵被推进手术室一小时后一对婴儿便由看护抱上来。 许太太荣升祖母,急不可待伸手去抱,一看婴儿的小面孔,怔住,张大嘴,说不出话来。 开明吓一跳,怕有什么不妥,连忙探头过去。 谁知许太太喃喃道:“弟弟,这不是弟弟吗,两个弟弟!” 开明一看,果然,婴儿五官与他记忆中的弟弟一模一样。 许太太有失而复得的人喜悦,她拥着两名婴儿,祖孙齐齐哭泣。 这时邵令仪到了,立刻问:“子贵呢,子贵在何处?” 开明暗叫一声惭愧,竟无人注意子贵身在何处。 这时子贵才由手术室上来,她麻醉已过,人渐苏醒,医生大声叫她名字,只听得她唉呀一声叹息:“我已尽了我的力了。” 开明在一旁落下泪来。 接着她像所有母亲那样问:“孩子们是否健康?有多重?” “一名两公斤,一名两公斤半,算是很大很健康。” 子贵倦极闭上双目,那一夜她没有再说话。 开明着母亲回家,“今日你已够刺激。” “我返家与你爸通电话。” 开明留宿在医院里陪妻子。 他当然没有睡着,怕吵醒子贵,动也不敢动,不知怎地,默默流起泪来,天亮,听见看护进来视察子贵,他起来梳洗。 子贵精神不错,受到医生褒奖。 子贵坚持淋浴,开明劝阻。 “你莫硬撑。” 子贵笑了,“你说得对,我本无天分,全靠死撑。” 开明不敢再言语,他低下头,自觉留下无用,便说:“我回公司去看看,下午再来。” 傍晚再去,病房内一如开了鲜花店,周家信与邵令仪全在,许太太与保姆一起招呼人客。 开明心里很充实,事业上了轨道,妇孺受到照顾,他可以静坐一旁听她们聒噪。 五日后出院,婴儿幼小,一日需喂七八顿,又不住哭泣,整家人不知日夜那样乱忙。 半夜起来,开明好几次看到母亲左右手各抱一名孙儿坐在安乐椅上倦极入睡,保姆亦在一旁歪着。 这种惨况要待三个月后始慢慢有所进步。 开明自告奋勇当过几次夜更,他听得到婴儿饿哭,可是四肢全不听使唤,动弹不得,结果还是子贵挣扎着起来喂。 在电梯里,开明遇见困惑的邻居问他:“你们家亲生儿一晚好似要喂三四次。” “我有两名。” 邻居耸然动容,打起冷颤,“啊,孪生。” 可不是。 开明疲乏地笑,现在名正言顺什么都不必想,孩子们救了他。 长到半岁的时候,会得认人,会得笑,会得伏在大人肩上做享受状,相貌与弟弟更加相似。 下了班开明哪里都不愿去,就是与他们厮混。 子贵身段已完全恢复正常,怎么看都不像生育过孪生了的母亲,她比开明忙,晚上时有应酬。 一日许太太烦恼地说:“开明,你爸催我回去。” “他寂寞了。” “我不想走。” “那是不对的,你去放暑假,天气凉了再来。” “我舍不得孙子。” “他们还不会走路,跑不了。” “我不放心。” “保姆很可靠。” “你叫子贵辞工吧。” “妈,那样太不公平。” “那我不走了。” 拖到六月,许太太还是回去了。 开明教孩子们走路,“弟弟,这里,弟弟,过来。” 他的弟弟仿佛回来了,他清晰记得,多年前他也是那样教弟弟学步,他曾逐间逐间卧室去寻找他,现在他回来了,而且化身为二。 因此开明一日比一日敬畏子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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