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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他倒在沙发上,用手遮住额头。

  过很久,只觉面颊阴凉,知道是眼泪。

  失去弟弟的时候,也那样哭过,痴心地每间房间去找,半夜看到灯光,一定要去看个究竟,肯定是弟弟已经回来。

  父母被逼搬了家。

  后来就不找了,渐渐也知道弟弟永远不会回来。

  开明伤心如昔,趁今日痛哭失声。

  电话铃响了又响,开明不得不去接听。

  是子贵讶异的声音,“开明,秀月到伦敦去了。”

  “是吗,那多好。”

  “你在说什么?走得那么仓猝,忙中一定有错。”

  开明不语。

  “我们难道让她去?”

  开明答:“对亲人的爱应无附带条件,她若上进,是她自愿争气,她若迟疑跌倒,我们一样爱她,不更多也不更少。”

  说完开明挂上电话,埋头睡觉。

  过三日他们就结婚了。

  不不不,不是许开明与邵子贵,是吴日良与贝秀月。

  邵太太很高兴,“日良终于突破万难。”

  子贵惋惜道:“秀月是有点牺牲的,婚后她不得工作,不得在晚间独自外出……诸多限制。”

  邵太太说:“那只有对她好。”

  子贵忽然说:“妈,同你年轻时的生活差不多。”

  邵太太呆一呆才答:“比我好多了,她有正式结婚的资格。”

  许开明一句话都没有。

  子贵遗憾,“她总是不让人出席她的婚礼。”

  邵太太不忿,“秀月大概一辈子不会替他人设想。”

  开明苍白地想:不,你们错了。

  子贵看着开明,“你怎么一点意见也没有?”

  开明咳嗽一声,“她一向如一阵风,”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外国人见蔷薇四处攀藤生长,便叫它为浪迹玫瑰,她就似那种花。”

  邵太太吁出口气,“希望她这次会得安顿下来。”

  子贵说:“你放心,妈,吴日良人品比其家势有过之而无不及。”

  邵太太抬起头,“那日本人也待她不错呀,我是担心她不肯好好待他们。”

  子贵笑,“太令人羡慕,我也希望我有对男人不好的机会。”

  邵太太看着她,“子贵,现在只剩你们了。”

  子贵也承认,“是,开明,我们也要准备起来。”

  许开明听见自己说:“一切不已经安排妥当了吗。”

  子贵转过头来,看着他,开明拿出看家本领,挤出一个最自然的假笑,子贵那明察秋毫的视线在他脸上打一个转,回到母亲身上去。

  开明记得十二岁生日那天,母亲忽然轻轻问他:“还记得弟弟吗?”

  那时他已经非常懂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还有,什么话是什么人的伤心事。

  他忍着悲痛,装一个最自然的假笑,他说:“弟弟,哪个伯母的弟弟?”

  母亲见他如此说,便略过话题,小孩子记性没有那么长远也是对的。

  以后,每逢母亲说起弟弟,开明总是装得有点糊涂,光是劝说:“妈妈,我爱你也是一样。”

  他俩的婚礼规模只算普通,子贵说:“大姐也没有铺张,”十分体贴。

  许氏夫妇特地回来参加婚礼,住在开明那里。

  许太太观察入微,问开明:“你好似不大兴奋。”

  “啊,”开明抬起头来,“订婚已经长久,这次不过是补行仪式而已。”

  许太太不语。

  “妈,你在想什么?”

  许太太微笑,“至今尚有很多人认为不擅在社会展露才华者大抵还可以做个主妇,却不知主持家务也需要管理天才。”

  开明笑问:“你是在称赞子贵吗?”

  “正是,你要好好珍惜。”

  当晚吴日良夫妇也来了,迟到早退,并无久留,可是每个人都看到了闪烁美丽的她,秀月破例穿得十分素雅,灰紫色套装,半跟鞋,头发略长了点,脖子上戴一颗鸽蛋那么大的星纹蓝宝石。

  她与妹妹握手,笑容很真挚,“恭喜你们”,戴着手套的手与许开明轻轻一握。

  吴日良倒是特地抽空与开明谈了一会。

  “明早就得陪秀月到日本办点事。”

  “生活还好吗?”

  “秀月老是觉得疲倦,已经在看医生。”

  “别是喝得太多了。”

  吴日良无奈,“医生也那么说。”

  “有些人就是像只猫。”

  吴日良轻轻说:“我老是摸不准她到底需要些什么。”

  许开明安慰他,“反正你什么都给她,让她在宝库里找也就是了。”

  吴日良笑出来,“你也是那样对子贵吗?”

  开明看着不远处与婆婆在说话盛妆的子贵,谦逊道:“我有什么好给子贵的。”

  吴日良拍拍他肩膀。

  当日最高兴的是邵太太。

  她特地叫摄影师过来,替她拍一张合家欢照片,两个女儿两个女婿就站在她左右。

  亲眷太太们点头说:“看到没有,还不是生女儿好,多威煌,爱嫁什么人嫁什么人,爱嫁几次就几次。”

  “子贵好像从来没有结过婚。”

  “我是说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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