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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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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打算追讨?” “人家是殷实商人,搞到今天地步,必有不得已之处,给他一点时间也是应该。当然,他要是肯卖掉老婆的首饰,也足够支付稿费,但是,没有一个商人会那样做。” “你还打算继续交稿?” “我虽然没资格当公务员,却还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白报效。” “那么,杂志始终会受影响吧。” “那看老板的算盘怎么打了。” “已有多久历史?” “三十年老字号了。” “真令人气馁,一个浪下来,全军覆没。” “你还泡在咸水海里?你还没上岸?啧啧啧,你还担心风浪?高级公务员,你应该早有打算才是呀。” 李中孚为之气结。 诺芹嬉笑怒骂,心中却十分积郁,年轻的她投身这个行业,牺牲良多,没想到刚出头就遇到世纪风暴。 穿不穿得过风眼,就看她有无通天入地的本事了。 别的行业碰到欠薪减粮,立刻会到政府机关去示威抗议,可是写作人遇到这种事,只会忍声吞气,唯恐宣扬出去,有损声誉。 诺芹摇头叹息。 回到家里,看到一大叠读者信件,编辑部留言:“请挑选比较有趣味的来信。” 诺芹喃喃咒骂:“是否要指导闺房耍乐?” 只怕有人嬉皮笑脸回答:“求之不得。” 有一封信颇特别:“我打算移民加拿大,可是听说那个国家实施半社会主义,福利好到这种地步:在公立小学,一个老师教二十六个正常学生,但由另一个老师专门照顾一名弱智儿,这样高福利自然由高税率支持,把宝贵资源丢入此类无底洞,是否良策?人道主义泛滥的国家是否适合小资阶级移民?” 诺芹微微牵动嘴角。 她致电编辑部:“想看文思答案。” 片刻答案来了:“资料有限,无可奉告。” 咦,倒还老实,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为知也。 诺芹也写上答案:“外国奇怪的事多得很,暗涌至激,走之前想清楚。” 文思与文笔二人的意见第一次相同。 不知怎的,编辑却选择刊登这封信。 读者群情汹涌。 “加国就是这等先进。” “人人有生之权利,先进国家不实施精英淘汰制。” “什么样冷血之徒,会妒忌这种福利。” “当你有弱智子女,你会怎么想?” “别想得人家太好,申请人有问题子女者,往往不获批准移民。” 寂寞的心信箱还是那么受欢迎,其他模仿者望尘莫及。 这个俱乐部堪称淡市中的奇葩。 每一件成功的事,背后都有嫉妒中伤,也有许多人当文思与文笔是毒草,要除之而后快—— “两枝藏头露尾的隐名笔,每个字都像一个毒瘤,遗祸人间,荼毒读者心灵。” 哗,有没有那样厉害? “一看就知道是甄素某与伍某娟的笔名,装神弄鬼,一唱一和,一对一答,做一台戏,扮小丑。” 诺芹读了,心里非常不舒服。 手里拿着冰淇淋筒,总有人妒忌吧,尤其是这种时候,好像只有这个信箱才站得住脚。 “文坛吹起一股歪风,庙小妖风大,水浅王八多。” 这也是名刊路上必须付出的代价:对付一双双红眼睛。 诺芹摊开了另一封读者信。 “文笔:我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子,她从来不在白天出现,我们只在黑夜见面。她把我带到她家里去,啊,真是一个说不出奇妙的地方,没有窗、没有钟,只有音乐、美食,以及好酒,我遭到迷惑,不知怎么办好,请指教。” 诺芹真心羡慕。“像赌城拉斯维加斯,那里的赌场,也没有窗,没有钟,目的不想人知道是什么时间,也不想客人回家,方便永远耍乐,你女友家一定也没有顶灯,只有一盏盏柔和的小台灯吧?好好享受这种情调,你是一个幸运的男人。” 文思却这样答:“快回家,这个女人一定有不良企图,试想想,世上哪有免费午餐……”一直啰嗦了五百多字。 在文思眼中,钉是钉,眼是眼,我付你十元,赎回九毛九都不行,全身找不到一个浪漫的细胞,这种人教小学最好,怎么会从事文艺工作。 叫岑诺芹好笑。 不过,诺芹也明白,非得有文思在另一头唱反调才算好看,否则,就落了俗套,伍思本这旧瓶新酒设计得十分精采。 可惜,这位女士功未成身已退,不知去了何处。 要找,当然找得到她,可是见了面又该说些什么? 是故意遗忘她吧。 在这之前,副刊上也有不少歌功颂德的记录:“与本报三巨头之一伍思本女士茶聚……” “伍思本小姐说得好,文坛需要新血。” “在伍思本英明的领导下,副刊欣欣向荣,淤血去尽。” 现在一切不变,把伍思本三字划掉,换上关朝钦即可。 诺芹无限唏嘘。 这是社会风气上的一种倒退,本来已经进步到讲实力,不讲人际关系,公平竞争,能者夺魁,现在又搞个人主义,联群结党,简直是往回走到60年代。 岑诺芹当然不会说出心底话,她扫清自家门前雪就好了,不过是一份工作,何用呕心沥血,这也是一种心灰的表现。 傍晚,来到姐姐家,看到小涤涤在扮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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