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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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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书桌 我常与茜茜说:化妆台可以不要,镜子可以不要,书桌是一定要的,我们必定要买一张书桌。 茜茜说:“省着点吧。搬了家之后,只剩下五千元,还有很多东西要等着买,最低限度要买个冰箱,昨天那一瓶大橘子汁硬是坏了。” 我嬉皮笑脸的说:“天气都这么凉了,买一张书台吧。” “随便你。”茜茜说。 她天天早上对着浴室镜子化妆,我们的新居只有一张床,厨房里办了一点零零碎碎的食物,衣服都堆在皮箱里,要穿什么取出来,穿完了又搁回去,懒得到家,茜茜仿佛是没有怨言的。 傍晚我们吃很简单的饭菜,然后去逛家具店。 茜茜说:“好的买不起,坏的又不想买。” “我们去看书桌吧。”我说。 “得了,谁不知道你是大作家?”茜茜没好气,“几时红起来?一天到晚看书桌,我想去买一架电视机看电视。” “电视顶不好看。”我不以为然。 “做你老婆顶难。”茜茜回我一句。 我们还是一家家家具店看着,书桌很贵,花梨木的书桌都要好几千块一张,买不下手。 “我们去看旧货如何?”我建议。 “我顶不喜欢旧东西。”茜茜皱皱眉头。 “只要老公不旧就行啦。”我贼嬉嬉的说。 真的到了售货店,茜茜的兴趣又来了,她东张西望的看着各式各样的售货,连一百年旧的地毯都拨开来看,店里的伙伴都认定了她是个羊牯,招待非常殷勤。我倒有空走到别的地方去看。 我看到一张书桌。 那是一整块白柚木雕出来的,作法国美术式,转弯末角处莫不是精心杰作,只是这张书桌非的大。 我找来一个店伙,“有多大?” “六尺乘三尺。”他答:“好得不得了,先生,买下来吧。” “这么大!搁什么地方?”我笑问:“现在的房子,七八十尺算是宽爽的了,这张书桌比单人床还大。” “是呀,就是大才漂亮。” “卖多少?” “一千二。” “不贵嘛。”我说。 “是不贵。这种书台,新的订做,这种木头,这种手工,恐怕要六七千元。” “六七千元一张写字台?”我摇摇头,“我可以买一堂家具了,真是有钱人能花钱。” “先生,你看看仔细,这张书台不能错过,可遇不可求呢,我把钢台移开你看看。” 那张柚木书台上面放着两只钢台,压得它死死的。这么漂亮的书台根本不应该在这种店里出现,我惋惜的想,这种桌子有谁会卖出来呢?太可惜了,这种东西原是应该买进而不卖出的,象子女样,好歹要留在身边拉扯到底,儿女怎么能卖出去呢? 我皱着眉头,这么漂亮的一张书台怎么会沦落在这个地方?贵族落难似的。 我在那里考虑:三尺乘六尺,能放在哪里? 茜茜走过来,“怎么?看够了没有?” “茜茜,你看看这张书桌。” 茜茜一看,“哗,这么漂亮。” “开价一千二。”我说:“喂老板,能不能便宜一点?” 老板但笑不语。 “买下来吧。”茜茜说:“不是老嚷着要书桌吗?” “不过这张书桌像是女人用的。” 茜茜笑,“不见得吧,书桌也分男女?有什么女人用得着这么大的书桌?难道也是作家?” 我也很罕纳,我问:“这书桌以前是谁的?” 老板摇摇头。 我与茜茜仔细检查一下,五只抽屉都完好如初,面子上稍微划花了一点,无伤大雅,米白色无漆,的确高雅大方。我是每天对着写字台的人,实在需要这一张桌子,于是我说:“好,买下它。” 老板欢喜得半死。“先生,你不会后悔的。” 茜茜说:“这种书桌,卖给谁呢,难得找到个顾客,老板,算便宜一点。” “不能再便宜了,既然喜欢,还什么价呢?”老板笑眯眯。 茜茜耸耸肩,数了两百定洋,“星期日送来。” 老板说:“好,好,我还要打理打理,补一补漆才送来。” “可以可以。”茜茜白我一眼,“好了吧?书桌已经买好了,能去看冰箱了吧。” “你真是一个好太太。”我笑说。 “原来好太太就是听丈夫话的太太。”她说。 我一笑,拥着茜茜走了。 回家冰箱也买妥,电锅也选下,我与茜茜吃过饭之后,慢慢的想,那张书桌到底属于什么人的呢? 茜茜也问;“似乎用那种书桌的人,在香港是不多的,第一,香港人有麻将房而不备书房,第二,有了书房也用不着那么大的书桌,必需有很宽大的房间才放得下那桌子,桌子又不象是写字楼用的,写字楼用柚木夹板便可以了。” 我笑说“你说得对,茜茜,桌子真有可能是一个女人用的,看那式样,虽然大而坚固,但却很柔和美丽,那位女性——先假设她是女性,一定有魄力有事业,不是普通人那么简单。” “可是后来她生意失败了?”茜茜笑问。 “不见得,生意失败也不必卖书桌,这张桌子,旧货店的老板最多以两百元买入,再以一千二卖出,她要两百元现款干什么?” 茜茜笑了,“好,今天到此为止,明天去问问旧货店老板,不就知道了吗?” 我们很愉快的喝着新泡的茶。茜茜有了冰箱,我有了书桌,对于容易满足的人来说,幸福就在手边。 第二天,我没去找店老板,他老大倒打电话来了。 他说:“那张书桌我把定洋双倍退回,可不可以?” 我愕然,“为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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