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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她只觉无味,她本想不予理睬,但自问已经过了与伴侣斗气阶段,什么你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谁先低头那些,全是少年夫妻打情骂俏,她还是顾着身份为上。

  略一迟疑,她开门轻轻说:“这个会历时甚久。”

  他见她没有脾气,倒也放心安慰,“回来后第一次见同事,他们暂不让我回公司,说是人杂谣言乱飞。”

  她点点头。

  他脱去外套,坐下,“刚才是我造次。”

  她却说:“吃得那样油腻,想必长肉。”

  她去捏他腰间,他怕痒退缩,她并没住手,他咚一声软倒,滚到桌底,像幼儿般蜷缩四肢,不愿出来。

  杨素这一惊非同小可,他仍与她玩耍,但像个孩子与他最好朋友嬉戏,他不再把她当女伴。

  当下她不动声色,蹲在桌边,与他闲聊。

  他渐渐探头,“你说得对,我腰上长满脂肪,明日起找教练勤做运动。”

  “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

  “男子吃点苦不算什么,凡事喋喋,成何体统。”

  “柳医生那里──”

  “但凡心理医生,都是郎中。”

  “喂。”

  他笑着自桌底滚出,“我没事,你别多心就好。”

  两人若无其事地和解。

  过两天她去探访柳医生。

  “他不承认有问题,甚难诊治,你要留心,他的态度会变得专制刚烈,以弥补另一方面不足。”

  “你怎样预测?”

  “这种心理个案相当普遍,也十分明显。”

  “他是对我冷淡,抑或所有女体都不再吸引?”

  “这,最好问他本人。”

  她不出声,稍后颓然说:“我只不过想享受正常愉快的婚姻生活。”连她都奇怪,是怎么熬过。女佣教她编织毛衣,她学不好,又甩又漏,忽宽忽窄。她忽然打趣说:“看到没有,你那整齐的只是手工,我的千疮百孔却是艺术。”

  女佣莫名其妙,见她笑就觉放心。

  除出柳医生每朝探访,史密也来过几次。

  “经已付出赎款,听到他声音,说几句,他叫你放心,又说幸好你提早回家。”

  “语气如何?”

  “相当平静,金先生见惯大场面。”

  “为何毒打?”

  “一贯如此对待人质。”

  “唉,我寝食难安。”

  “看到出你消瘦不少。”

  史密讲得轻松,实则她已落形,苍白瘦削如一个影子,但勇敢支撑。

  也只有这样子才配与金初一起。

  “还有照片否?”

  “听到声音更真。”

  想必已不准拍摄。

  一日,她独自坐在露台,心中盘算:付出赎金迄今已超过四十八小时,为何仍无消息,忽然气苦,落下泪来。

  再拖下去,保不定会精神崩溃。

  她关爱他远比自己所知为多。

  这时佣人走近说:“一位苏北先生在门外求见。”

  她用手背抹一抹泪水,“我不见人。”

  “知道。”佣人走开。

  “且慢。”她改变主意,“请他进来,做一份丰富午餐招待。”

  她仍记得他贪吃,并且似永远吃不饱。

  苏北一贯穿着白衬衫卡其裤,她看到他略为分心。这就是她目的。

  他一见她,吃惊,“你怎么了,一阵不见,秀丽的人变成蓬头鬼。”

  她不出声,真好,她就是需要这样的调侃揶揄。

  “我知道发生什么事,”他看到女佣,“请给我们两大杯咖啡,一半奶,三粒糖,”又回过头,“你与男人闹翻,他不再上门,可是这样?”

  她怔怔不语。

  是的,女子落形,泰半因为男伴,他的猜测聪明。

  “像你这样女子,刚好懂事,又未褪色,你富有独立,又善解人意,明敏过人,唏,什么地方找不到异性伴侣,何必气苦,困坐愁城,看,我就在你面前,我追求你如何,你想必已知我对你爱慕之情。”

  她看着这个无忧无愁的年轻人,只希望受他感染。

  他忽然闻到厨房传出肉香,“咦,那是什么?”

  佣人回答:“苏先生你的午餐。”

  他一看,碟子上盛着一块七成熟十二安士T骨与伴菜,感激得发愣,“哗,”他说:“我干脆耽这里不走了。”

  她忽然问他:“谁替你打理衣物?”

  他边吃边答:“房东太太义务帮忙,”嘴巴塞满满,“她女儿喜欢我。”

  换句话说,这小子四处揩油。

  他手挥目送,很快扫清碟上食物,女佣再递上一客苹果馅饼加冰淇淋,他照单全收。

  很久没看到这样能吃的人,真叫人愉快。

  女佣走近,把电话交给她。

  她一看,是史密律师:“金先生已登上直升机”,影像传至,两个人一左一右陪着高大的他钻进直升飞机。

  接着,是他对牢镜头,“素,很快可以见面,”他哽咽一下,“我先往慕尼赫美军医院诊治。”他又瘦又黑,脸上有明显疤痕,但眼神、语气,仍与从前一样。

  她一颗悬挂的心落地,感觉凄酸。

  史密的声音明显松弛:“你放心,他以后再也不会去非洲。”

  “几时到家?”

  “下午四时来你处,把他每一站行程知会你。”

  她身体细胞逐一活转,渐渐恢复正常,轻轻问:“想吃什么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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