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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不知在楼梯坐多久。

  他叹口气,刚想挣扎离去,那扇大门又打开,少女出来上街。

  “咦,你还在这里。”

  他连忙别转头,不想叫人看见,也不想解释。

  谁知那少女走近,放下手袋,坐到他身边,“噫,你手臂打石膏,怎么了?”

  他勉强答:“交通意外。”

  “啊,那前屋主杨小姐可是你女友,她摔甩你?你受刺激醉酒驾驶?”像编小说一样:“终于决定放下自尊,前来求和,她却已经搬走?”

  他没好气,瞪着她,这女孩恁地多事。

  “我本应请你进屋喝杯茶,但一个女子在都会生活,非得小心谨慎不可,你说是不是?”

  这时管理员巡视,“欧小姐,没事吧?”

  她扬声:“我有朋友来访。”

  少女看到他还带着小束鲜花,“多漂亮的铃兰,可否转送给我?嗨,我叫欧晴,你呢?”

  他只得取出一张卡片给她。

  她说:“习知,站起来,相信我,这并不是世界末日。”

  他只得在她鼓励下站立,吸一口气,离开会客室。

  一出门,发觉冷冽,他拉紧衣襟。

  少女说:“快过年了,振作些。”

  要叫一个这样稚气小女孩费神苦劝,他不由得惭愧,低头无言。

  “有空叫我喝茶。”她把电话号码给他。

  这时一辆来接她的车子停在面前,黑压压一车同龄女孩,嘻嘻哈哈、叽叽咕咕笑,清脆悦耳如铃铛。

  啊,什么事这样开心,叫他羡慕。

  再主动找会客室主人已无意思。

  咎由自取:我要更多。

  没有更多,她说。

  他叫她害怕,她退避三舍。

  呵这个柔情如水般女子,将永远照亮他的回忆。

  过马路时一辆脚踏车险些撞到他,那送信员直喊:“不要命了你招子不睁大一些。”

  那一边,她在公司里,与助手维均研究各种家具,她俩喜恶分明,很快决定用何种料子、式样。

  “金先生的起坐间要皮料,这款可可颜色没话说,但可否加添一张distressed旧皮奥图门椅?”

  她答:“不可,他们品味仍在新簇夺目阶段。”

  “这是什么?妙不可言。”

  “这是主卧室的一张卧榻,怎么样,够漂亮吧?玫瑰红猄皮镶金边,哈。”

  工作有工作乐趣。

  在某区某幢办公大楼,王先生也在一间心理医务所向主诊医生诉苦。

  他的医生姓蒋,妙龄温婉,很少给意见,可是很专心听故事,彷佛他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明白。

  有人调侃说:“王,心理医生老贵,有话你对我说好了,只需半打啤酒,我家沙发也很舒适,哈哈哈。”

  但他会把友人的烦恼与心事放大、夸张地传出去,医生则守秘。

  他对医生说:“完了。”

  “你仍爱她?”

  “已经升华:我们不会一天到晚说心肝脾肺啊我爱你,大动脉大静脉啊少不了你,但是随便失去一件器官,都不能活命。我有种感觉,她若离去,会像活生生把我眼核剥出,我生不如死。”

  “这样可怕的譬喻!”

  他有点高兴,“我说得不错可是?”

  “可有对王太太实话实说?”

  “她不再听得见我说什么。”

  “她可有别人?”

  “不是那种别人。”

  “但是,你不介意她拥有亲密男友,可有自问这是什么样的心理?”

  “只要留得住她,两个成年人的协议不足外人道,自问已尽人夫责任,要我天天肉麻奉承,我实在办不到。”

  蒋医生感喟,这王先生通澈得可以胜任心理顾问。

  另一个“我要更多”的角色是郭少琼。

  这时不施脂粉毫无表情的她坐在律师面前。

  民事律师有点诧异,“郭小姐你一向懂事,为何冲动闹僵?”

  她一声不出,看得出后悔得吐血。

  “恕我多言,知彼知己,才能百战百胜啊,经一事长一智,现在明白并不太迟。”

  律师把一只信封放她面前,“王先生的意思是,你俩不必再见面了。”

  郭少琼忽然说:“你们相信金钱万能,收买一切!”

  律师一怔,忽觉心酸,他抬起头,缓缓说:“是的,郭小姐,至少我个人真实这样想。”

  他完全无力反对。

  郭少琼打开信封一看,银行本票上的慷慨数目字叫她一愣。呵,她在王先生心目中还是有一定地位。

  她把本票收好,款款站起,离开律师办公室。

  王先生对郭小姐的处理妥当。

  王太太对习知更加决绝。

  他们两人之间,彷佛仍然维持着默契尊重,这是许多第三者永远无法了解的事。

  一连两个星期,杨素都在飞机库工作。

  维均做得累,蹲地上喝咖啡吃甜圈饼,她问:“为什么叫华盖飞机库?‘华’字我明,‘盖’是什么?”

  杨素指指头顶,“天灵盖,有一句话叫‘运交华盖’,大吉大利。”

  “唷。”

  原来小林也不知有此典故,他围拢挑一件撒七彩糖碎的杯糕吃,一下子嘴边沾满糖碎。

  维均忍不住用尾指替他拨掉。

  小林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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