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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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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幸运,找到导师。” “是的,我的设计无论多愚鲁笨拙,经他略为改动数笔,立刻精灵玲珑起来。” “那我放心了。” “妈妈,你回到李叔身边去斟茶递水好了。” “咄,他替我提鞋才真。” “呵,都一样,都一样。” 其实,我与王旭的感情生活不止那样简单。 他在世上已无亲人,他只信任我一个,把我叫小大人,只要不妨碍我上谭,他便把我带在身边四处走。 他把我带到北京参观那座鸟巢体育馆,我不出声。我问:“对面寻座蔚蓝色方块是什么?” “那是奥运室内泳池。” 我哗一声。 “十分科幻可是,全球最先进的建筑师设计都在此时此处得偿所愿,梦想成真,全世界都没有如此资本与雄心。” 我喊:“他们应当付钱给我们!” “想想也是。” 我叹为观止,一连发问了几十个问题,王旭笑,“救命,我手头上没有资料。” 我伸手指一间亭台楼阁,“那是什么建筑?” “佛香阁,过去逛逛。” 整整一年,生活极之顺心,约莫也知道这已是一生中最好的日子,十分珍惜,有时只得长假期三天他也叫我到巴塞隆拿欣赏高蒂的圣家教堂,“它永远不会完成”,“像无数疙瘩长在一座牌坊上”,“女生多数不喜欢”,“是,女性肤浅”,读万卷书走万里路。 连余家亮都羡慕余家亮。 上学、功课、工作、旅游,安排得密密麻麻,没有片刻多余时间叫我伤春悲秋。 王旭并非钜富,可是他懂得生活,又无后顾之忧,生活优悠雅致。 他教会我许多,他是我未曾拥有的父亲兼大哥。 我记得那一天,我们从飞机场出来,王旭要买报,我跟在他身后,本来在说笑,忽然看到一本时装杂志封面,我呆住,身不由主,缓缓走近。 化了灰我也认得那两张翼子,它们纹在雪白V型的背脊上,栩栩如生,像随时会飞出去。 背脊主人把脸庞转过来对着镜头,面孔像是没有化妆,可是樱唇血红,似刚刚吃了甜蜜红色果子,或是,一颗人心。 这样妖异,正是李圣琪。 我取起那本杂志,忘记付钱,跟着王旭走,被档主叫住,王旭连忙替我付账。 他问:“什么事?” 我受到震荡,说不出话来。 他取起杂志一看,又还给我。 我轻轻问:“好看否?” “这封面?这类争艳斗丽模特儿多如过江之鲫。” 我不出声。 回到家我打开内页,图文介绍圣琪为赫左设计的首饰,我讶异到极点,真没想到作品如此精致美丽,“每一件均由她亲手打造”,其中一枚坠子是一把尖锐匕首挺插过一颗心脏,这本不稀奇,可是圣琪设计了一颗生物正确的心脏,左右心室及大动脉清晰可见,令人震撼。 其他作品有十字架,大卫之星,太极图,以及各种纹身图案包括荆棘钻冠,造型都空前绝后古怪妖冶。 当然也少不了中文字像爱,和平与忍耐。 我抬起头,我明白了,圣琪把纹身艺术搬进珠宝店里,精心镶成首饰。 据该文记者报导,首饰已成为潮流,甚受年轻人尤其是非裔歌星及球星欢迎,一掷千金,希望获得一独一无二设计。 她成名了。 不可思议,离开我家,她索性铁了心投靠赫左,反而造就了她。 从此圣琪不用寄人篱下。 我木着脸,我不会虚伪地代她高兴,我也不会妒忌她,谁知道花蝴蝶一般的她付出什么代价。 她成为名人更好,再也不稀罕骚扰我这个弱者。 我重重吁出一口气。 能够叫一本著名时装杂志用封面及四页篇幅介绍,真是不简单。 而我,我还不过是一个学生。 真汗颜,妈妈说得对,人家的女儿,既漂亮又聪明,她的女儿,钝胎愚鲁。 至今我与王旭师徒相称,况且,王旭根本不是生意人,他的财力,同犹太裔珠宝商人不能比。 圣琪,他们那样叫她,她已摘掉“李”这个姓氏,在纽约的店铺即将开幕;誌庆制作是双翼项链云云…… 我读完报导,合上杂志,躺在床上休息。 心中不是没有气忿,我那寒窗十载,不知要熬到什么时候,但是圣琪走了捷径及后门,普通人驷马难追。 母亲的电话来了。 她说:“之前,我们还担心她掉到坑沟里,杞人忧天。” 我也连连苦笑,她也读到报导。 “不过话得说回来,我与你都有审美眼光,她那些设计,的确精彩,她是始创者,着了先机。” 我问:“李叔看到没有?” “他嗯一声,回答:‘不认得了。’” “他答得好,他又不想沾光。” “我们母女也不会那样做,圣琪越成功,我们越心安,我们祝福她。” 我心想,不知几时,我的作品会在建筑文摘上出现。 我问:“妈妈,我会出名吗?” 母亲笑而不答。 “你是说不会?” 妈妈这样说:“一个人在任何行来成名,都必须勤力地做得超好,更需十分幸运,而且要推动力。” “毅力?志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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