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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


  我连忙安慰她:“俗语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伟明,你对我太好了。”她苦笑。

  我有点不安,怕她误会,我可没打算做这个护花使者。

  “你放心,”她彷佛看穿了我的心,“伟明,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我非常尴尬。

  幸亏音乐开始演奏,我们就开始跳舞,一转转入舞池,也忘了说话。

  我们还有大半年毕业,多数同学已在暗暗准备出路,或在本港升学,或到外国去。华伦泰是我们之间最旁徨的。

  布朗太太还不肯说实话,“没有呀,我们还过得去,我一向不喜太时髦的东西,你知道,不经看,而华伦泰的品味同我一样,所以不常置新款的衣饰,要买,我们情愿买缝工好料子好的那种,是不是,华伦泰?”

  我更同情她们了。

  我上布朗家,时常带些水果,饼干之类。

  同学知道了,就跟我说话:“你要避嫌疑,当心别人误会。”“我们知道姜伟明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人,但是人家会以为你对布朗小姐有意思。”“混血儿很古怪,你要当心。”

  听得多了,我就立意与华伦泰疏远点。

  我也不知道布朗家何以为生。彷佛完全没有收入,真叫人担心,华仑泰的父亲有没有钱剩下呢?没有太多是肯定的事,即使一点点也好。

  华伦泰很快觉得我在疏远她。

  在课室遇见,就率直的问:“怎么最近忽然忙了?不再来吃茶了!!”

  我也明人面前不打暗话,“华伦泰,老泡在你家不像话,我们出来玩比较好,看戏打球都可以。”

  她惨笑。

  “明天我们到公园走走如何?清寒的早晨最好。”

  她点点头。

  我骑脚踏车到公园,她已在等我。

  我们坐在长凳上聊天。

  “最近如何?”

  “现在已在典物渡日。”

  “以前你们靠什么生活?”

  “一笔抚恤金,爹死的时候,公司发给我们的。”

  “现在为什么没有了呢?”

  “公司解散了。”

  “哦,真不幸。”

  “我们家也没有什么可当的,只有几件旧首饰。”

  “你爹是因公身亡?”

  “他是船员,做到二副,我母亲那时候在利物浦做女侍,他娶了她,把她带到香港。”

  原来如此。

  “你父亲也许有亲戚?或可请他们帮忙。”

  “他的亲戚?比我们还穷哪,每人都有七八个孩子。”华伦泰皱上眉头,她抱怨,“不知怎地,一直生下去,一个接一个,家里黑鸦鸦地,尽是孩子的头,中国人真是。”

  她有时会忘了自己有一半中国血统,当然,华伦泰说这话的时候,用的是英文。其实她的广东话流利得很,标准是可以与街市上的小贩讨价还价,但是她等闲是不肯说的,这一点她承继了布朗太太的遗传。

  “回老家你能做什么?”我问。

  她不答。

  “找一份家教,让富有的男主人与少爷同时爱上你?”

  这种故事在所谓英国文学上读得实在太多了。

  华伦泰并不介意我这种些微的讽刺。

  我送了她回家。

  我对她是有歉意的,我并不能帮她什么。

  过了没多久,她给我送来了芭蕾舞剧的门券,邀请我们一家去观看,三张票子。

  我原想叫了父母去,但是他们并不感兴趣,我改约两个表妹,事先并与华伦泰说好了,免得她以为我带着两个女朋友。

  华伦泰演主角,她跳得很落力,在浓妆与舞衣的衬托下,显得神色飞扬,与往日不大相同,我有些替她高兴。

  两个表妹是懂一点芭蕾的,因此在我身边叽叽喳喳地批评。

  “女主角不好看,太矮、腿短,跳芭蕾舞最好是五尺三寸左右,太高了也不好,像支竹竽,老站不稳似的。”

  “香港这几个跳芭蕾的混血儿不知悠地,都长得不好看,凸额头,小眼睛。”

  “‘天鹅湖’不好跳。”

  “且看这个跳得如何。”

  我暗笑,没看就已经抱着挑剔的心理,女人。

  当然华伦泰没有跳出全套天鹅湖,我认为她的表现不错,正如她读书一样,尽管先天条件不足,她仍然读得很好。

  也许华伦泰吸引我的,就是这一股毅力。

  散场的时候我大力鼓掌,并且到后台去恭祝她。

  我又忘了要避嫌疑。我是她唯一的朋友,我应当照顾她一点点。

  她在后台卸装,见到我一团欢喜,立刻迎上来。

  她那张经过舞台化装处理的脸,走近了,显得红是红,黑是黑,非常夸张,有点像默剧中小丑的面孔,我在高兴中因此又有些悲哀。

  “跳得好看极了。”我大声说。

  “你等我一等,伟明,我马上就好,我们一块儿走。”

  “好,我在后门等你。”我退出化装主。

  她没叫我久等,十五分钟就出来了。

  “怎么样,肚子饿吗?”我问她。

  “请我吃一只汉堡包?”

  “什么都可以,华伦泰,你要吃香槟与鱼子酱都可以。”

  “是吗?恐怕我没有那样的福气呢。”她苦笑。

  我们到一间咖啡厅坐下。

  “伟明,我决定退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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