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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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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见房间里有东西碰趺的声音,有碎玻璃声。 我扬声问:“珍珠,你好吗?”我站起来。 她在房内低低呻吟一声。 “你好吗?珍珠?发生了什么事?”我走过去。 “没什么,我打破了烟灰缸。”她说。 我明知道不礼貌还是走了过去,在她的房门外,我没有看到碎的烟灰缸,我只看见一枝碎了的针筒,珍珠手腕上的纱布散开了,手腕正在滴血。 “珍珠!” 她抬起头来。 “珍珠你在干什么?”我惊得呆了。 “让开。”她镇静的说:“谁叫你进来的?” “你的手腕在流血,快点洗干净包起来。你是看伤口是不是。真是小孩子脾气。” 我抓起她的手腕,只见上面伤痕累累,但都割得不深,最新的割口上白色的粉末撒在上面。” 我忽然之间明白了,如五雷轰顶,抓着她的手腕不放。 她说:“快走吧。”她挣扎着。 “为什么?”我痛心的问:“为什么?” 她说:“因为我还要活下去。” “如果你要活下去你必须把这玩意儿戒掉,你有多久了,说给我听。”我大声喝。 “彼得我劝你离开我的屋子。” “为什么?” “因为我想好好跟你吃一顿饭,精神好一点所以进来加点药品,你明白吗?” “这是毒药,你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割开血管不觉得痛?你是皇家艺术学院的人呀!珍珠,你不是街上吸毒粉吃迷幻药的妓女,珍珠,这是他们说你怪的原因?” “我不顾他们说什么。”她用一只手熟练地将纱布反伤口包好,“我有我的选择。” “可能错了呢?” “那就错到底。” “为什么?” 她把地下的碎玻璃片拾起来,小心的用纸包好丢在废纸箩里,她静静的说:“彼得,你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我不能够离开,珍珠,你知不知道你在吸毒?” “我知道,而且当我的钱花光的时候,我会越陷越深,不能自拔,那时候就真正的堕落了,人会变得猪狗不如。”她很平静的说:“我告诉过你,我是完全有选择的,我是完全知道的,我不是他们,他们所做的,他们全不知道。我所做的,我完全知道。彼得,你不会明白的,你走吧!” 她的精神很好,说话有纹有路,我只觉得可怕我看着她掉在悬崖下,她不自救,别人如何能救她。 我喃喃的说:“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这么聪明这么漂亮,这么有才气。” 她依然微笑,“我被聪明误一生。” “我去报警。”我说。 “你不会的,彼得,划不来,你不会去的。” “那么你戒掉它。” “为什么。” “因为你在吸毒,违法的,摧残你自己的生命。你以为毒品能够替你带来暂时的麻醉与欢愉,其实并不如此。” “是吗?那么爱情岂不是更违法?暂时的麻醉,局部的快乐,难道爱情也不能够吗?” 我不出声。她显然受了很大的刺激。她要脱离现实,唯一的办法就是如此的麻醉她自己,她完全知道后果如何,但是她不介意她没有把生命当作一回事来看待。 “你错了。”我说。 “不,我没有错。我父母俱已去世,如果他们说我错或若我还可以认错,但是你说我错,那真对不起我听不进去。我喜欢我现在的生命。我吃饭我服毒,我赚钱靠自己总比靠别人的好,我可以不必听别人骗我::“珍珠你走了我怎么办?”我一个人生活得很好。” “你认为这样是好?”我说:“谈恋爱,胜败是兵家常事,父母去世!人人都会遭遇到。你根本没有吃过苦,小小一点事,看成了不起,你真有你的。” 珍珠说:“走吧,你现在马上走吧!” “但你还是需要朋友的,不是吗?不然你不会答应我的约会。珍珠,现在还来得及,戒了它,现在还来得及。” 她冷冷的看看我笑:“当你热恋一个女人的时候,无论她多坏,别人免你,你听得进去吗?海洛英比任何男人好,它不骗人至少它没有骗我。” “一个男人骗你并不表示个个男人都想骗你,至少我不想骗你,我们至少可以做个朋友。” “这话听来好熟。”她笑,“我听过几百遍了。” 我愤怒,“你浪费生命。” “谁说不是呢?满街满巷的小孩子,没鞋子没袜子的,满街的孕妇谁说不是呢?” “你不要把问题扯远了,我在跟你说正经的,你马上找医生,把毒品戒掉。” “没有这个必要,我的生命是我的,我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她忽然暴躁起来,“你是什么人?你滚!” 我提高了声音:“我的确不是什么人,我才认识你几天,我不能说‘珍珠,我爱你求求你把生活过得正常一点。我不能骗你,说我爱你,但是将来的事,谁知道呢?谁能说呢。天下有多少比你不幸的人,他们没有要设法寻解脱,你却无病呻吟,在那里自寻死路。你会后悔的,为了一点点儿女私情你会后侮的。” 她低下头问:“说完了没有。说完了你可以走了。” “没有。你以为你在这边自暴自弃为了一个得不到的人堕进地狱里有人会感激你?才怪!说不定他左边一个舞女右边一个歌女,正在笑你傻呢,正在觉得他自己伟大呢!他能够使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女人为他牺牲。” 她抬起头来:“你说完了没有?”她握起了一把水果刀。 我一直没有注意到那把刀就在她身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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