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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是的。一间屋子,一个人把草地上的草剪了一半,走了,一切都是静寂。我的画与照片差不多,可惜题材不够美丽。我曾经画过一张死亡的白鸽,因为大逼真了,被人攻击了很久。我的老板包销我的书,卖给谁,我不管,他从中获多少利,我也不管,我只要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那很公道。”我说。

  她伸出手,我看到她手腕上裹着纱布,我抬起头,她微微一笑。我不便问。她不小心割到了自己。

  她说:“我不小心割到自己。”

  我点点头。

  “我以前的男朋友说我是个冒失鬼。我常常提着他,对不起。我仿佛不能忘记他,是一种潜意识的记忆,其实他对我并不算好。”

  我说:“并没有关系,念旧总是美德。”

  她微笑,“自从离开他之后我一直很不得意,非常的落魄,如果我活得十分帅,那么我此刻也不会记得他是不是?人就是这么现实。”

  “你以后有没有碰到其他的男孩子?”我问。

  “有几个。”她说:“我或者要结婚了,只是表示嫁得出去,嫁给谁实在不要紧。”

  “那是不对的。”我说:“婚姻是一辈子的事。”

  “如果你有我的经验,你就不会那么说了。”她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应该乐起来才是,你年轻,赚得了钱,有一份好职业,又有朋友。”我说。

  “我告诉过你我不快乐吗?”她笑,“我只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而已正如你说,我有得吃有得穿有得住,人需要的就是这么一点点吗?”她问。

  “请问珍珠你需要的是什么?”

  她但笑不语。

  “请说。”

  “一个陪我说话的人。了解我的要求,原谅我的过错,欣赏我的优点,这样的一个人。彼得,我是一个十分寂寞的人,我的职业也是寂寞的工作,终日见不到一个人。”

  我问::“你以为做舞女不寂寞吗?她们日日在人群中。”

  “你不可以这样子来比,这样子太不公平了,彼得,如果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请你走了。我待你以诚,当你是一个朋友,才会说心事给你听,我是一个太骄傲的人,我的寂寞是皇家美术学院的寂寞,彼得,你下次小心点。”她似乎非常的不愉快。

  她曾是一个千金小姐家中没落了,要她出来找生活,但是她始终还维持着那种没落贵族的骄傲,然而也未免把阶级观念看得太重了,舞女也是人,也活得有血有肉,或者在素质方面她们像一棵椰菜,但是到底她们还是人,我拿它们打比喻,珍珠可以不高兴,但又何必表示得这么明显呢?她的艺十家脾气终于出来了!

  但是她先道歉:“对不起,彼得,我的男朋友,他放弃了我,与一个舞女同居,我永远不能忘记这件事,彼得,我有偏见,对不起。”

  我马上释然了,可爱的珍珠。我拿起了墙边的吉他,我问:“你喜欢卜狄伦吗?我唱一首歌给你听。”

  珍珠笑道:“我几乎猜到你要唱什么了。”

  我唱:

  “离开我的窗户,
  随你选择的速度。
  我不是你要的男人,宝贝,
  你说你在找一个人
  永远不弱永远强壮
  保护你维护你,
  不管你错了还是对了
  那个人要为你开每一道门,
  答应永远不会离开你,
  对你他会闭上眼睛,闭上心,
  可以为你死,甚至更过份,
  但是这可不是我,
  你要找的可不是我
  你在找一个人,
  每当你跌倒时他便扶你,
  常常为你买鲜花,
  你一叫他便来报到,
  他独独只爱你的生命,没有其他,
  但是这人可不是我,
  不不,你找的人可不是我。”

  我一边唱一边看着她的脸,我知道她会变色,但是她没有,她只是微笑,她低着头微笑,我放下了吉他。

  她说:“你怎么知道?每个女人都在找一个这样的男人,有些人找到了,有些人没找到,如此而已。”她补一句,“我当然没有找到,否则也不容你坐在我家中侮辱我了。”

  “我没有侮辱你,珍珠,你太愤世。”我打开茶杯盖,“是什么茶?”

  “最好的碧螺春。”

  “为什么喝这个茶。这个茶最难泡。”

  “我喜欢这名字,碧螺春。”她说:“颜色还好吧?今天收到这张支票,又可以去买好茶叶。”

  “为将来储蓄一点。”

  “将来?我没有将来。每天早晨起来太阳照进屋子来我就叹白:“上帝啊你几时来审判死人活人呢?我们还要活多久呢?但是奇怪得很,我还是起床了,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把工作做好然后我告诉自己珍珠,你是一个伟大的人。”

  “珍珠你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你有天才,你要努力”

  “闭嘴,梵高才是天才呢!”她说。

  “我不是来吵架的。”

  她看看我,她的眼睛又圆又大而且有一种说不出由亮光炯炯的看看我。“彼得,如果你要找听话的会笑会说会撒娇的洋娃娃,满街都是。你不必到这里来,我只会辩白我做人的态度,我不需要你救我的灵魂,真的不需要,你可以现在就走。”她说。

  “我不要走。我喜欢你珍珠,你可否为我,我们一起出去吃一顿饭?肚子要紧。”

  她想了一想,“好的,给我十分钟。”

  “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我问:“不是才要我走吗。”

  她微笑,“你是送上门来的,而我寂寞。”

  “很好,一点也不虚伪,但是这种话却刺伤了我的心。”

  “胡说,男人的心是刺不伤的。”她转身进房间。

  我在客厅等,顺手翻着杂志,那是有关美术的,要不就是画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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