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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我应该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像太虚幻境,美女的语声,浓例的花香,一切都这么困惑,迟了恐怕脱不了身,这是一个陷阱,看上去与现实无关,其实我知道他们的阴谋。

  离开,但是我开不了口,内心底层,我非常想留下来,在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我并没有什么奢望,就为他们整理资料,与榭珊说说话,一辈子是很短暂的事,何必再离开这里投入纷争的世界,写那种上不了台盘的小说,每个月紧张地看畅销榜上有没有名字……

  我不想再出去。

  我转头跟榭珊说:“他们曾邀请我留下来。你认为怎么样?”

  “我不赞成,”她说,“这里争权夺利的事,最好不要参与,你并不像他们,热衷权力,将来你会像马可般痛苦。”

  “可是外头的世界还不如这里宁静。”我说。

  “季先生,相信我,你现在看见的是—个假相,马可向你提出警告,别忘了。”

  马可说过,他留在这里,纯是为了榭珊的缘故。

  而我呢,难道不是为了她不想离开?

  “你呢?”我冲口而出。

  “我生了斯长于斯,这里是我的家,离开这里,你叫我上哪儿去?”她悲哀地说,“宋家明是我的丈夫,我死也是他家的鬼。但你是外人,你可以置身事外,有暇来看我们,你始终是宋家忠诚的朋友。”

  我说:“宋家是待我不薄的。”

  榭珊说:“你走吧,记着我的话。”

  我看着她。

  “我们说得太久了。”她站起来,拉一拉唤人铃。

  路加走进来。

  榭珊说:“你陪陪季先生,我还有事。”她匆匆走出去。

  我与路加之间没有话,再谈几句之后,他陪我到西厢参观宋家的油画,一列收藏室都有温度与湿度控制。

  我道:“你们真是富可敌国。”

  路加的笑声中将点狂态,“富可敌国?说得好。”他毫不避忌的指向一幅熟悉的挂图,“这便是我们未来的国家!”

  我已经没有太多的惊异,宋家的野心从头到尾没有隐瞒过我。

  我看着宋路加意气风发的样子,心中万分感喟,他们兄弟间,最温纯的只有马可。

  他说:“我对马可很失望,他是一个懦夫。”

  我有点愤慨,“在你眼中或许是。”

  路加凝视我,“性格支配命运,我们一生下来便得面对责任,逃避有什么帮助?马可不够坚强,没有资格做宋家的人。我为他难过,他是我兄弟,但我不会同情他。”

  “你心肠太硬。”我说。

  他不发一言,我们两人僵持着。

  隔一会他说:“季兄,将来你会明白——”

  “我的眼光是凡人的眼光,我永远不会明白。”

  “你跟榭珊一样,”他说,“马可的事使你们悲愤过度。”他停一停,“不过,季兄,我保证最多一年之后,你的看法会得改变。”

  我瞪着他。

  “吸收你是我的主意,”他坦白,“我相信我的眼光不错。”

  “我想明天一早走。”我说,“我已见过榭珊,告诉宋医生我对他的恩典没齿难忘、虽然他很客气,并没有勉强我,但是他随时需要我的时候,只需一声通报。”

  “很好,”路加说,“我会告诉他。”

  “请你带我回寝室。”

  “马可留给你的东西包括——”

  “睹物思人,”我抬起头,“就让它们留在这里好了。”

  路加牵牵嘴角,没再说话。

  第二天走的时候并没见到榭珊。

  太美丽的东西往往带一种妖魔气氛,见不到她,也是好事。

  回到家,瑞芳已在等我。

  她问:“你到宋家去?怎么不与我同往?一起道声谢,人家心中也舒服点。”

  我不出声。

  她很兴奋,“眯眯又有进步,她与正常孩子无异,已懂得诉苦与打小报告,很会使坏呢!要换护士,因为这一位不让她吃糖。”

  “这叫进步?”盼妮不服气。

  瑞芳说:“难道还不比以前呆呆钝钝的眯眯?你们真是。”她很快乐,“多年来的心事总算放下来了:“

  我只好微笑,“眯眯现在坏得很,你别净宠她。”

  “宠了也应该,这孩子死里逃生。”瑞芳说。

  盼妮说:“我觉得眯眯根本不是眯眯了,上次去看她,她要抢我头上的发夹,差点拉脱我头皮。

  瑞芳大笑。

  我拍拍手,“好啦,现在她不但能保护自己,还能侵略别人,好现象。”

  瑞芳说:“我一想到这点,心中便不住念佛。”

  盼妮说:“爹,你仿佛不高兴。”

  我说:“怎么会,我当然高兴。”

  榭珊。她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榭珊了,我想。

  仍然穿着暗色的旗袍,梳着发髻,但生命开始注入榭珊,她不会再跟宋家明下整个下午的棋子,或是陪老年人端坐听弹词。

  我无时无刻的想着榭珊的一举一动与她谜样的身世,我对她全无亵渎之意,但心中无法将她的影子排除。

  瑞芳,我对她怀有歉意,在精神上,我早已背弃了她。

  瑞芳有着所有女人的敏感,她应该发觉我这个转变,但因为眯眯的缘故,兴奋中无暇注意许多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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