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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瑞芳与我嘴唇哆嗦,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瑞芳拥着我哀号。

  我乱嚷:“宋大夫已经赶着来了,你们不准把仪器拆掉,不准,听见没有!”

  我的肩膀搭上一只大力的手,我转头一看,是宋保罗。

  “保罗。”瑞芳灰败地扑向他。“宋大夫呢?”

  “在病房里。”

  我们一行人进到房里,看见宋家明在检查盼眯,他抬起头来说:“为什么乱嚷哭泣呢?孩子不是死了,是睡着了。”他的声音水远低微镇静。

  我扶着瑞芳坐下来。

  院长发出嗤笑。

  宋家明说:“准备手术室。”

  宋保罗对我说:“先回家去,有好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瑞芳说:“我情愿坐在这里等。”

  保罗说:“只要信,不要怕。”

  瑞芳走不到两步,忽然瘫痪下来,先头那个好心的护士连忙赶过来扶起她。瑞芳暗暗的饮泣。

  我对保罗说:“我们又见面了。”

  保罗点点头,神情如昔,像是已经忘记马可的事。

  我不敢说话,也不想多说,只能够闭上眼睛休息,瑞芳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眼睁睁的看著墙壁上的时钟。

  手术进行了四小时。

  宋保罗始终维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的坐着。

  我手掌开始渗出冷汗。

  还要多久呢?

  天色已经黑了。

  我跟瑞芳说:“去关照盼妮一声,叫她不要惊慌。”

  瑞芳虚弱的站起来去拔电话。

  保罗说:“时间差不多了。”

  宋家明推开手术室的门走出来。

  我连忙站起来,惊恐地看着他,心像是要在胸口中跳跃出米。

  他点点头,“孩子从今起完全正常了。”

  我听见身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转头一看,瑞芬昏到在地上。

  盼眯康复得很快,可是她的智力仍然逗留在幼稚的阶段,脾气极坏,喜欢摔东西、吐涎沫,喉咙经常发出不规则的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盼妮失望的说:“眯眯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她心底下想说:还不如从前好。

  我们把眯眯送到特别护理学校去,临走时她踢打、挣扎、哭号,并且差点将我手臂上的肉都咬掉一块。

  瑞芳眼睁睁地看着特别护士把孩子抓走,叹一口气。

  一切要看孩子进度如何,才能决定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精疲力尽,一方面经理人还来催我要书,我说:“宣布我退休吧,我吃不消了。”

  瑞芳回香港娘家去休养,留下盼妮陪我。

  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起床找水喝,看到盼妮坐在客厅一角,黑墨墨地没有开灯。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来,“爹爹,我们上一次谈话,是什么时候?”

  “我们一直有说话,你是什么意思?”

  “爹,”她的声音很小,“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谈话。”

  “你有困难?”我坐下来。

  “爹,马可在什么地方?”

  我一震。

  “他死了,是不是?”

  我沉默一会儿说:“是的。”

  盼妮点点头,“我猜得到。”她的声音很疲倦。

  “听我说,盼妮,马可跟我们不一样,你与他在一起,不会有幸福,最平凡的生活才是最快乐的生活,他要你记念他,你记得他便可以了。”

  盼妮流下眼泪。

  “盼妮,女儿,你已经长大了,告诉我你会坚强起来。”

  她掩着脸哭。

  我从没见过大女儿哭,一向她都是快乐得没有脑筋的那种大孩子,制造噪音专家,盼妮是不哭的。

  “女儿,”我把她拥在怀内,“人生总有不如意之处。”

  她呜咽说:“至少你与母亲是快乐的。”

  “嗳,希望长久如此。”

  盼妮陪我到教导院去探望盼眯。她进展得快,教师们都说她聪明,她头发长度犹如一个男孩子,已能够洗脸、穿衣、读生字,然而脾气出奇的坏,一不开心便坐在地上哭,打人,不肯进食。

  教师笑说:“换句话说,她与其他所有正常的儿童一样。”

  我吃惊问:“儿童都那么邪恶?”

  “先生,”教师说,“他们简直是恐怖的动物。”

  我与盼妮得意地笑,至少小眯从今以后不会输给任何人。

  这一段日子之内,我与盼妮非常接近,天天晚上与瑞芳通电话,报告眯眯的进展。我令瑞芳安心留在娘家搓麻将,她回来,反而会增加我的负担,要我照顾她的心理状况。

  瑞芳的爹来看我。

  岳父永远精神奕奕,雄心勃勃,他说:“邻国要打仗了,你知道吗?我最近忙着决策,”他很兴奋,“看我的船能不能参予这件事。”他像刚创业的小伙子。

  我心一动,向他打听时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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