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亦舒 > 风信子 | 上页 下页


  “你怎么像‘风萧萧兮易水寒’?”老婆问。

  “我心里实在惭愧,人家阔太太为了咱们女儿,自马上摔下来,情形不知是好是歹。”

  “看样子没有太大的问题。”老婆说。

  “你不知道他们,怪得要死,”我说,“在现场伤者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他们尚且淡淡地道:‘不碍事。’”

  “怕是真不碍事呢?你先去照会,改天我带了盼妮再上去。”

  我点点头。

  电梯直驶到顶楼,我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那日在海德公园跟我交谈过的人。

  “宋先生——”我连忙招呼,“季某总算找到你了。”

  “不敢当,不敢当,”他和蔼地笑,“请进来。”

  我捧着一大把花进门坐下,平时倒觉得自己顶风流潇洒、此刻忽然自惭形秽、这宋某有一股形容不出的雍容。

  我把花搁在桌子上问:“尊夫人无恙吧?”

  他忽然面红起来,“季先生误会了,我虽姓宋。却是宋太太的管家。”

  哦。一个管家。我很不好意思,这好比刘姥姥把平儿当作风姐——我怎么可以做成这种错误,什么时候开始,我竞变成了乡巴佬。

  “我叫宋保罗。”他和蔼的说。

  “宋先生。”我尴尬地称呼他。

  “不敢当,不敢当,”他连忙说,“叫宋二可以了,我们—共四兄弟,如果叫‘宋先生’,该怎么个应法?”

  “哦,”我说,“那也好。我是季少堂,我们还是邻居呢,我就住楼下。”

  “这我知道,季先生。”保罗微笑。

  “嗳,那么你也该叫我一声老季。”我笑。

  “那么不客气了。”他笑,“季兄真是爽快人。”

  他的目光落在那束花上,忽然一怔,但只有一刹那,马上又恢复自若。

  有外籍女佣人取了花去插在瓶子里。

  我打量着他们这所公寓,约比我们住的地方大一倍,连着顶楼花园与喷水池,家俱装修很华贵,跟我岳父大人的兴趣相仿,是法国宫庭式。

  女佣人泡了中国茶出来侍候。

  我开始入题,“宋夫人的伤势不要紧吧。”我问,“我们一家非常挂心。”

  “太客气了,”宋二这个人是这么温和,“现在没事,当时可让我们吃一大惊,这完全是意外。季兄不必耿耿于怀。”

  我感激的说:“可是我们想见到宋夫人面谢。”

  宋二说:“宋太太不在纽约,她在纳华达州。”

  “啊。”我意外,“宋先生呢?”

  “宋先生在苏黎世。”他说。

  我点点头:“宋夫人身子完全康复了吧?”

  “完全没事了。”他答,“请放心。”

  我把那只耳环握在手中,放在茶几上,“请你代交还宋夫人,并且代为致意,如果宋夫人到纽约来,务必请通知我一声,好让我上来拜访。”

  “当然。”宋二的态度客气又没有距离。

  这时书房忽然转出另一个年轻人,跟宋二一般的浓眉大眼,体格强健,只是神气带种冷峻。

  宋二连忙介绍说:“这是我弟弟路加,老三,过来认识季兄。”

  路加比保罗冷一分,可是也俊一分,他笑说:“我读过季兄的《长江与我》。”

  我忽然面红了。

  老三说:“那本小说很有商榷的余地,可是季兄在国家地理杂志上那篇关于Celts民族的文章,真令人佩服不已。”

  我总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怎么——?”

  宋三有种倨傲:“我也是国家地理会会员。”

  “啊?”我连忙问,“请问是哪个分会?”

  这时候宋二一个眼色使过去,宋三顿时转了话题。

  他笑说:“季兄一定以为我们太太在这里,所以送了风信子上来。”

  “老三。”宋二阻止他。

  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事,可是为什么?我的脑筋飞快地转动。

  宋三笑,“老二你真婆妈,风信子——”他自己也忽然住了嘴,停一停后接口,“季兄你有所不知,老二是园艺专家,他种植的风信子品种很广,而且色香俱全。”

  原来如此。

  我说:“我最佩服绿拇指。”我是由衷的。

  宋二以他一贯的谦和说:“老三最喜欢炫耀。”

  不知为什么,我对他兄弟俩非常热诚,很想亲近他们,与他们做个朋友。因此搔耳抓头,欢喜不已。

  老实说,写稿是一项寂寞的工作,对牢一部打字机写写写,又没有朋友。

  现在听到他们居然有四兄弟,管家们已然这般出色,我也不要结识主人家了。

  宋二像是看出我的心事,他拍着我的肩膊,“季兄,有暇我们聚聚。”

  我说:“对,今天我也得走了。拙荆还在等我的消息。”

  他们兄弟俩一直把我送到门口。

  回到家,我滔滔不绝地称赞宋氏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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