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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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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否把这件意外写成一个故事?” “唏,你以为是小学生周记乎。” “嘿,报上许多日记式杂文连小学生的趣致都没有。” “交不出货,老总会不会开除我?” “不会,他只会摔甩你的头。” 南南不能立刻忘怀那个少女,深夜入睡,看见她一身血污,站在那里哭。 吓得南南满头大汗惊醒,心卜卜跳。 第二天,在报馆,却接到她的电话。 她表明身份,向南南道谢,声音虽弱,身体已无大碍。“护士把你姓名地址给我,”她彬彬有礼,“待我出院亲自再来拜访。” 完全不像那种父母疏于管教的失足少女。 南南放心了,日行一善还是值得的。 她的名字叫安娜。 南南本想与冬儿结伴看电影去,可惜老总逼着要故事,她连忙打醒十二分精神,挑灯夜战,做了一篇“本市动物园沧桑史”,以轻松口吻,由战前兵头花园那只老虎说起,直写了五千字。 老总很感动,删改之后,选一个星期天,把它图文并茂的刊登出来,他的评语是“资料充足,文笔活泼”。 第二天早上,郊外一辆公共汽车失事,压死五名学生,最大那个才十五岁,南南与冬儿自家内扑出去,赶到现场,拍摄残酷场面,唏嘘不已。 两个人都吃不下早餐。 “真没意思,做好功课,穿上校服,挤上公路车,预备开始新的一天,谁知蒙主呼召,就此完结。” 冬儿看她一眼,疾笔而书。 南南进黑房去冲照片。 电话接进来,有人找她。 南南看看表,才十一点,她本人也很少在这种时间上班,她带着照片走出来。 南南看到安娜。 脸上薄薄化妆,身上合时衣裳,明艳照人。 南南意外,“你出院了?” “是的,没妨碍你工作吧。” “没有没有。” “我想请你吃饭。” “不用客气。” “假如你不嫌弃,我想做你的朋友。” 南南本人选择朋友极之严格,行内人都知道她性情颇为孤僻,因此她只矜持地笑笑,不置可否。 当下安娜问:“现在可方便出去?” 南南点点头,放下照片。 地方是安娜挑的,一流的法国饭店,叫了菜,她点起一枝香烟,再次多谢南南救命之恩。 南南不知说什么好,缓缓喝咖啡。 安娜看上去很高兴,像是把一切丢在脑后,所有不愉快的事都烟飞灰灭。 真的,何必记住呢,她所有的,不过是她自己,她毋需在闲杂人等面前装模作样博一声喝彩。 世界这么大,生活在玫瑰园中的人难以了解鲨鱼海中的情况,安娜不必解释。 南南一直礼貌地微笑。 安娜看上去这么漂亮活泼,世上真有自甘落这回事?也许为了避免诉说痛苦的往事,她情愿上这样的一个罪名。 南南倒是很高兴安娜可以做到没事人一般,伤痕不为人见。 旁观者多数希望看戏,所以一当事主没有反应,他们便讶异:“怎么没事人一样!”巴不得有呼天抢地,到处陈情。 所以拒绝展览疮疤需要极大的勇气。 南南有点佩服安娜。 太多的良家妇女自以为头顶上戴着圣洁的光环,是道德会的十字军,有义务要保护丈夫子女,不受污染,故此穷一生的力量排除异已。 南南不这么想,接触社会层面较广的她知道世事决非只有黑白两面这么简单。 吃完了饭,她与安娜分手。 “有空再联络。”南南说。 报馆中,冬儿犹不能忘记早上的车祸,自言自语:“什么人该死,什么人不该死?” 南南无奈的答:“敌人都该死,朋友不该死,朋友万一变了敌人更加该死。” 冬儿抬起头,“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南南劝她:“做完新闻就该忘了它,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事事上心,精力一下子烧尽。” “唉,世上似乎已经没有是非黑白。” “有,谁说没有,我是你非,我白你黑。” “喂喂喂,”冬儿终于笑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就是安娜。” “看不出,”冬儿讶异,“痊愈了嘛?” 南南侧头说:“我想,在她那样的环境生活,要不死,要不痊愈,没有中间路线。” 冬儿沉默一会儿说:“还是我们好,我们可以告两星期假舔伤。” 南南又打趣她,“是吗,老总对你这么好,认了你做干女儿?” 冬儿总算开颜,“几时调到影剧版去,嘻嘻哈哈,风花雪月。” “你真是见人挑担不吃力。” 阿贝捧着咖啡走过来。 “找到故事没有?”冬儿问。 “刚写好,这个篇名如何:广东茶楼沧桑史。” 冬儿大笑,“为什么事事如此沧桑?” “流行呀。” “读者会以为咱们报馆历尽沧桑。” 小茜说:“这篇特写做得不错。” “拿来看看。” “老总就是会折磨人,日常功夫已经赶不了,还要做夜课。” “下午新闻处那个招待会,谁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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