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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我如逢大赦:“何德璋!”

  我身后那人是何德璋!

  小阿飞放脚便跑,其中一个因地上汽油滑,还摔了一跤。

  我说:“为什么不把他们扭往警局?”

  “我也没有把握打赢这两个人。”他问,“你没有吓着吧?”

  “没有,刚在发冷,你便出现了。”我说。

  “你也大意,这两个小阿飞一直尾随你,你还不知道。”

  “我喝醉了。”我承认。

  “我开车送你回去。”

  “掌珠呢?”我问。

  “在车里,”他说。

  “你怎么会跟着来的?”我问。

  “普通常识。”他说道,“你今天打扮得这个模样,又戴着金表,无论劫财劫色都是上乘之选。”

  “多谢。”我瞪起眼睛。

  他替我拉开车门。

  掌珠说:“蜜丝林,你没事吧?我让你坐前面。”

  “不,我坐后面。”我扬手阻止。

  “为什么?”

  后面安全。

  掌珠把地址告诉她父亲。

  我靠在后面的座位上闭眼休息。坐后面最好,不必管闲事,到家便下车。坐后座的人永远是无关痛痒的陌生人,何尝不是逃避的方式?只有苦命人才开一辈子的车,命好的都有司机。

  掌珠悄声道:“蜜丝林,到了。”

  我睁开眼睛,“呵,谢谢。”我说。

  何德璋说:“我送你上楼。”

  我没有拒绝,跟他上楼,他沉默地看着我用锁匙开了门。

  我忽然笑道:“如果现在那位钱小姐看到这种情形,我真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他不出声。

  我说:“再见。”关上门。

  我觉得寂寞。如果一天到晚不出去,反而死心塌地坐在家中看电视,现在热闹了半日,独自回家,非常有曲终人散的感觉,所以我也喜聚不喜散——贾宝玉脾气。

  我把手袋扔在一角,脱下身上“柏可罗宝”的裙子,倒在沙发上。我撩撩头发,取一面镜子来照。左脸颊上一个泡,唇膏早已溶掉,粉糊成为一块一块,我合上镜子大笑,这个样子——恐怕那两个阿飞只是谋我腕上的金表,我还有色可供人来劫?别自视过高了。

  我洗完脸去睡觉。

  许久都没事。

  何德璋在掌珠生日那天下帖子请我。

  我问掌珠:“有很多小朋友去?”

  “没有。我跟同学不和,就是我与父亲,还有……男朋友。”

  “是不是好男孩儿?”

  “还不知道。”她说,“不到要紧关头,看不出真面目。”

  这种论调已有点像我。

  “毕业后你打算怎么样?”我问。

  “考港大。”她说。

  “港大如今不大吃香。我看你还是去考考牛津剑桥,读一门狗屎垃圾科,什么地理。历史这种不相干的功课,多么风流。要不考美国史蔑夫,卫斯理、沙拉劳伦斯这几间——你父亲会替你办。”

  “那样做我会快乐吗?”掌珠问。

  “不会。”我说,“但是你会自傲。”

  “我想要快乐。”

  我微笑。

  掌珠十六岁生日那天,我没见过比她更漂亮的女孩。

  她穿贝壳粉红的纱衣。

  “父亲买给我的。婀蒂。”她说。

  “很好看。”我说,“很美,”我是由衷的。

  何德璋与我握手,请我坐下。

  我说:“难得你这么忙也会替女儿庆祝生日。”他笑笑,不与我争吵。我很佩服他这一次。

  掌珠走过来。“你们两个还在吵架?”她说,“你们两个怎么会这样?如果你恨她,你就不会下帖请她,如果你恨他,你就不会应约而来,到底搅什么鬼?”

  我与何德璋同时说:“不得无礼。”

  我涨红了脸,我说:“你懂什么。”

  她说:“呵,我的朋友来了。”

  我连忙抬起头看她的男朋友。

  他是个年轻的男孩子,穿着套过时的西装——领子太宽,腰身太窄,裤管还是喇叭的,衬衫领子也太大,领带倒是够狭的,不过颜色太复杂,一双鞋子底厚,且是高跟,我顿时没有胃口。

  随即我发觉对年轻的朋友要求不应太高,他总不能穿九百元一双的巴利。

  “在哪里读书?”我与他握手时间。

  掌珠抢着答:“他在做事。”

  哦,最后的希望也没有了,这种年纪他应该在读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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