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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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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你可以住到老死,谁的名字不重要。” “你不信任我。” “是,我不信任你,你会把房子变卖,套取现金,与男人享用,然后发觉,又一次被骗。” 她忽然走到我面前,伸手给我一记耳光,“你左手给我钱还有右手给我钱?你导纳感我如乞丐般舍施丁点就可以侮辱我?” 我掩着脸呆呆地看住她。 “你赶走我们好了。”他斥骂:“你这种不孝女!” 我静静开门离去。 我回到家中,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我与母亲,至死不会谅解,沧海桑田,人事变迁,敌人会变成朋友,我们会否极泰来,可是,我与母亲,永远没有缘分,我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句话,都惹她憎厌。 汪翊的电话终于来了,可是他说:“我要与客户吃饭,想你也不会来,不过,我们在桑菊,万一你改变主意——” “谢谢,我弃权。” “那好,明天见。”他挂断电话。 他竟没有别的话要说。 有人按铃,我去开门,见是两个妹妹,便说:“我没生气,你们放心。” 她俩进来坐下,“吓死我,以为咪姐要赶走我俩,说实在,虽有工作,可是搭了车穿不了衣服,装了身又没钱吃饭,什么都靠咪姐。” “为什么妈妈说话不似你俩?” “她生你下来,自觉没有必要低声下气。” 我感慨,“每次见面,都大吵一场。” “她说你登门侮辱。” 我说:“你们看呢?” 周桃说:“咪姐,你怪累,我替你揉揉脖子。” 苏杏说:“咪姐,我来捶腿。” 周桃问:“葡萄酒有前途吗?” 我轻轻答:“听我的伙伴说,打算着重质素及包装,务求达到国际水准,一新耳目,引入欧美一流酿酒技术,三亿七千万公升产品中,希望有少量叫酒客感动。” 周桃称赞:“哗,咪姐,你擅长用简单言语表达心中意思,叫听者动容。” 苏杏接上去:“可是却不能与母亲交通,开口便是龃龉。” 我无奈,“真讽刺可是。” “我们研究很久,也不明所以,怪不得华人统称这种现象为没有缘分。” “母女也讲缘分?” “当然,你看咪姐与妈妈就知道。” 她俩终于长大了,不论真情抑或假意,我都赚回两个妹妹。 “姐姐,酒庄可用人?我们愿意学习。” 原来如此,我微笑,“我不参与酒庄运作,我是沉默伙伴。” “那么咪姐,有无比较高档工作介绍我们。” “凡事从头起,哪有一步登天的人。” 苏杏十分委屈,“咪姐,同事里有一个叫王振芳,忽然辞职不干,搬进华景酒店海景套房,日租三千,出入有平治司机保镖。” 我叹口气,这是都会常见故事。 周桃说:“我们月薪才九千多,你说是否浪费宝贵时间。” “咪姐你就争气,撑起一头家。” 我只能说:“不要羡慕那种人……” “社会有压力,家庭有需要,逼着我们设法迅速名成利就,否则,去买一只口红都遭化妆小姐歧视。” “没有人歧视你,除非你标签自己。” “咪姐,这种鸡汤式励志的谁不会说:‘没有人可以侮辱你,除非你接受那侮辱’,‘人贵自强自立’,‘有志者事竟成’……咪姐你与社会脱节了,现在你到街上不外是花钱,人人争着侍侯你,你不知我们苦处。” 我语塞,她说的都是真话。 苏杏讲下去:“我们每天见的最多的是那班猥琐的同事,每日十多小时对牢牢,他们口气与腋下汗臭挥之不去,做梦也闻得到,男上司不规矩双手,女同事是非冷箭,都叫人难受,你都不记得了。” 我微笑,“这真是一个可怕的世界,你们想怎样?” “我与苏杏想开一家鞋店,专门卖平跟鞋。” 我不出声,主意很新鲜,“店铺设何处?” “地下铁路总站铺位,我们想好了,专售康维斯与凯德及其他橡胶底鞋子,年轻顾客应不介意铺位装修。” “有银行愿意贷款否?” “我们先来找你。”她俩十分坦白。 “想我做沉默股东?” “正是,咪姐,这是我们的计划书。”她俩放下一张光碟。 倒也不是一味胡来,至少还有计划。 “有空我会看。” “咪姐,我们比较心急。” “我明白。”早一日出头早一日扬眉吐气。 “咪姐,有什么忠告?” 我想了想,“慎交男朋友。” 她俩一怔,大笑起来,“咪姐似百岁老人。” 她俩走了以后,我仔细用电脑阅读她们的报告书。 我略为意外,不愧是读过管理科及美术系的学生,那张光碟内容十分精彩及详尽。 先从店铺位置说起:租金条约人流,员工薪水成本货源全部清晰列明,图像彩色缤纷,语言简约,很讨人喜欢。 我决定投资一笔资金,蚀光就算数,还她俩心愿。 第二天,汪翊来了,我笑眯眯看着他,这人,枉父母给他取了一个那样漂亮的名字,翊字像一只鹰站在当风位张开两只翅膀,可是他头发凌乱胡须未剃领带与衬衫上有介辣渍子,像一只刺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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