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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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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并没有与他握手,只见那边的朋友朝他迎上。 他朝我们点点头去了。 丽蓉问:“那是谁?” 霍德答得很好:“地位比我高的人。” 丽蓉诧异:“是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朱咪。” 我连忙分辨:“才没有。” 霍德笑,“今晚朱小姐的确十分漂亮。” 丽蓉问:“我呢,那我呢。” 看到没有,这叫艳福,霍德的孙儿怕不比丽蓉小很多。 我说:“我累了,我想回家。” 霍德连忙说:“我送你俩。” 我在丽蓉家躲了整整一个星期。 连外婆都说,可以回来了,无人打电话来了。 这么快?我遗憾,已经忘记我了? 我还以为古志会派人来暗杀我,一边咬牙切齿地咒骂:“我爱死你,我恨煞你……”可是没有。 现实世界不是这样的。 我问外婆:“门口有无可疑人物?” “我也小心留意过,没有。” 挂上电话,我问丽蓉:“古与郭怎么了?” 她意外:“你怎么反过来问我?” “有何新发展?” “拆伙后两家新公司都宣告解散,古与郭不做广告了,他俩到内地发展地产。” “就那样。”啊,不了了之。 “他们是水曱甴,变色龙,有的是办法。” 我轻轻说,“这都会里通通是牛鬼蛇神。” “霍德将替我弄一张英国护照,他会派我到伦敦工作一年,随即设法申请。” “你现在拿什么证件?” “绿色无国籍小簿子,讨厌煞人,连到日本都得在入境站前罚站接受盘问,似我这般时髦女连一本护照也无,如何见人。” 我微笑,是的,我们这一票出身欠佳的人,什么都得靠自己:读大学,箍牙,办护照,买房子……,均靠自己两只手:夜半月塘照瘦影,卿需怜我我怜卿。 又过了一天,我正打算回外婆家,忽然有人打电话给我。“谁?”我问。 “汪翎,建新街地盘的营业经理。” “啊是,请问有什么事?” “朱小姐,有人看中你那单位,你愿赚十五万出让吗?” “什么,十天赚十五万?”我惊喜。 “正是,我劝你把这十五万再投资到地产上。” 我大笑,“怎样做?” “你过来一次,我告诉你。” 挂上的电话立刻又响,丽蓉的声音:“帮你找到工作了。” 今日是我的幸运好日子。 “叫你下午三时去面试,还有,穿那天那件旧旗袍。” “什么?” “别问那么多,准时到冰场街五十号二楼去。”她挂上电话。 我到行李袋去找旧式宽身旗袍,不止一件,还有将白色通话蝴蝶袖,既然要穿戏服,就这件好了。 我先到汪翊那里。 我有点喜欢这个人,他态度诚恳,服务周到,将来一定有出息。 他一见我便怔住,称赞我:“朱小姐今天真好看。” 我笑笑不答,原来都喜欢故衣。 接着他把图则摊出:“朱小姐,一间换两间可好?” 我讶异:“屋子还未盖好,可以这么做?” “就是要趁现在做,相信我。” 我慷慨就义,“好,名字签何处?” “朱小姐,请读清文件上小字。” 他是个规矩人,我很欣赏他这一点,我走到一边光亮处读买卖文件,阳光有点刺眼,她轻轻走到窗前,帮我挡住光亮,啊,他竟如此体贴,我感动了。 我在文件上签妥交给他。 汪翊送我到门口,仍然没有任何额外要求。 刚到冰场街迟到五分钟,办公室冷气甚冷,已经过了中秋,我抚平手臂上鸡皮疙瘩。 秘书招呼我:“积克爵士在等你。” 她替我推开房门,我看到一间宽大的办公室,白头翁背着光线坐,一见我,缓缓站起,“朱小姐,午安。”他说,轻轻地走到皮沙发前。“请坐。”我轻轻坐下。“这是我的文凭和履历表。” “你叫朱咪,原籍浙江”。 我说:“我从来没有回去过,故乡已无任何亲人。” 他看着我,“楼上资料室有一个空缺。” 嘿,资料室,古墓!多不幸。 “一共三名同事,正在整理本市旧照片,打算印制一连串资料书,不知你可有兴趣。” 骑驴寻马,也只能将就,胜在清净。 “你十月初可以来上班。” 我点点头,我们之间的话仿佛已经说完。 但是他忽然说,“我初到本市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 我耐心聆听,我听惯外婆讲故事。 “那年,我刚取到机械工程文凭,到军队工作,驻在一个叫赤拄的营地,那里有极美白色细沙沙滩,以及数十株成熟凤凰木,每个夏季树顶开出满满火烈红花。” 我侧着头细听他的声音,沧桑动人,他究竟想到了什么? “在一个教会卖物会,我看到了她。” 我感到荡气回肠,多久的事了,他还记得。 “她穿一件宽身旗袍,一双圆头布鞋,头发,正梳成你那样子,她有非常白皙的皮肤,与一般南中国女性的蜜色肤色不一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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