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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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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囡囡已经六岁,拉得一手好提琴,时时演奏一曲,娱己娱人,特别受外婆赞赏。 她与母亲住在一起,不过一有假期,就到外婆家寄宿。 至于宁波,她仍然陪着阿姨。 那张单人床,足足睡了四分一世妃,换过两次床褥,始终不舍得扔掉。 她搔着头皮,“别的床,睡不好。” 阿姨笑着说:“我们家董事长的闺房,可真朴素得紧。” 一床一几一书桌一椅一书架一衣柜,参考书文件全堆在地下,私人电脑放在床头几上,人蹲在地上打字键,两具电话一公一私放在墙角,传真机搁衣柜里,用时才取出插上电源。 越是这样挤迫越有灵感,晚上睡的时候把床上书籍搬到地上,白天起床又搬一次。 正印不只一次纳罕,“真是怪人。” 宁波刚买了房子,背山面海,风景秀丽,书房宽敞无比,可是呆不住,兜个圈就想走。 在阿姨家她才有归属感。 阿姨最高兴是这点。 办公室也一样,大房中再隔一间小房,秘书座位比她的舒适,她站起来时要挣扎一番,往往钩烂袜子。 那一天,秘书说:“何先生找。” 到了这个年纪,认识的人渐多,记姓名的本事渐渐衰退,“何什么先生?” “何绰勉。” “有这样一个人吗?”宁波茫然。 “江小姐,那是我们以前的公司秘书何绰勉。” 呵是,小何,那个小何。 “接进来接进来。” 秘书微笑退出。 “小何,好吗?失踪多年,别来无恙乎?” 何绰勉却感动了,“宁波,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宁波暗叫一声惭愧,急急施展她巧言令色的本事,“小何,你要是真想我记得你呢,五六年间也该写封信送束花打个电话,不必音讯全无,令人牵挂。” 小何支支吾吾,颇不好意思。 “你是路过还是回流?” “我回来定居。” “我以为你去半年就会回来,怎么要待六年后才回归?” “后来我到加拿大去了。” “要花六年吗?” “后来,我结了婚。” 啊,宁波立刻收敛调笑语气,“那多好。” “后来,我又添了两个孩子。” 这就难怪了。 “如今一家回来住在岳家,想找老朋友帮忙。” “不要客气,当尽绵力。” “宁波,你果然热诚如故。” 语气中颇有感慨,可见已遭过白眼。 “我替你洗尘,阖府统请,你把联络电话告诉我,我替你安排一切,现在是我报答老巨子的机会了。” 何君一听,几乎没哽咽起来。 那是一个冬季,他回来约有一两个月,从前的联络已经完全断开,在报上看聘人广告,薪水有限,不合心绪,他找过朋友,都朝着他打哈哈:“何君你最有办法来去自如,我们怎么和你争。”他找江宁波,不过是挂念她,想叙叙旧,没想到她一口承担,胳臂可以走马。 他连忙说:“我一个人出来。” “不,我坚持一家人。” “孩子们吵。” “你放心,我有做阿姨的经验,你还记得邵正印吧,嗨,那真是个人精……” 何绰勉笑了。 他仍然没想到江宁波会周到至这种程度。 她在酒店餐厅订了一间房间,带来一男一女两名助手,女的专门照顾孩子,男的帮她招呼何氏夫妇。 她比客人早到,何绰勉一进门便看到穿灰色凯斯米套装配珍珠首饰的江宁波,一脸真诚笑容真有宁神作用,何绰勉放下心来,介绍妻儿。 三言两语宁波便进入话题,问及何家四口衣食住行的问题,当着何太太的面,帮他编排—— “你们回来得及时,移民潮刚开始,你俩已取得护照,先走一步,甚有见地,房屋价格此刻陷入低潮,赶快买入自住,我派人带你去看,孩子们自然读国际学校幼稚园,至于工作方面,我们永远欢迎你。” 三言两语,就把何家所有压力卸掉。 也难怪要何绰勉把妻儿带出来,免得人误会。 这不只是一顿晚饭,这是一个小型会议。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散,宁波自有司机车子送客。 在车上,是助手先对宁波说:“那就是从前我们的公司秘书何先生?我都不认得了,老许多。” 是,整个人粗糙了,皮肤、失发、衣着、举止、言语,不复当年尔雅细致。 “结了婚,担着一头家,哪里还拔得出时间精力修怖与进修。” “那,牺牲是太大了。” “所以我不肯结婚。” 年轻的助手问:“那我呢?”语气惊惶。 “你急什么,你才二十岁出头。” 她又像放心了。 阿氏一家穿北美洲带回来的冬装,尼龙面子夹尼龙棉,涨鼓鼓,硬邦邦,衣管衣,人归人,背在身上像只壳子,真正难看。 一看就知道他这几年在加拿大的际遇不怎么样。 这时宁波已弃穿皮裘,统身凯斯米,轻、软、暖,无与伦比,就一身装扮已经将她与何绰勉分隔成两个世界。 还有,她女觉男人的一双手会粗糙,一定是过去几年剪草洗碗全部亲自动手缘故,何绰勉已变成一个标准家庭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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