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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他愉快地说:“我正式离婚了。”

  宁波讶异,这么快?由此可兄如果真的要做,没有难成之事。

  经一事长一智,从此宁波相信这世上没有离不成的婚。

  之所以不离,大抵是当事人还不舍得离。

  袁康候接着说:“婴儿真漂亮可爱。”

  讲这话的时候,他面孔散发着兴奋的光芒,宁波看在眼内,脸色稍霁,噫,此君人品不怎么样,可是此君倒是还算爱孩子。

  这是他的福气。

  “孩子像母亲,美妈生美女。”

  “可不是。”宁波并没有跟他谈下去的意思。

  “我与正印决定尽快结婚。”

  宁波一怔。

  “我的孩子总得跟我的姓。”

  他的孩子,这么说来,他是十分肯定啦,想必有证有据。

  “恭喜你。”

  “宁波,让我将功赎罪?”

  宁波嗤一声笑,“什么功,什么罪?你有什么功,如何去赎抛却前妻的罪!”

  真好笑!

  宁波一转头走。

  ——三十二岁时——

  往回看,邵正印想来想去不明白,怎么会结过两次婚。

  宁波时常挪揄她:“少拿出来讲,你自己都弄不懂,旁人更不了解,要求人分析,到精神科医生处。”

  正印怒道:“自小到大,我觉得你爱讽刺我,开头还以为是多心,现在证实这是不折不扣的真相。”

  宁波哎口气,“真相是,我和你已发老了。”

  正印笑,穿着大号套装的她走到镜子面前,端洋镜中人,她搔首弄姿,然后附和地脱:“老了!”吁出一口气。

  宁波知道她那样勇敢说老,是因力她一点也不显老。

  再过二十年,口气也许就不同,可能只肯承认“我长大了”。

  宁波加一句:“寸光如流水,一去不复回。”

  正印看着宁波,“你可没浪费时间,你把邵氏制衣搞得天下知名,业绩扩大百倍,成为上市公司,每期在美国时尚杂志广告费用,可在本市置一层两房两厅公寓,本行谁不晓得江宁波三个字。”

  宁波骇笑,“你少夸张。”

  正印也笑,“我妈说得对:宁波是还债女。”

  “我为的是自己,你看我穿得好住得好,食有鱼出有车。”

  “宁波,你真神气。”

  “你看我这些皱纹,皆因来回来回地跑,看完老美的面孔看老英,现在还得走大陆线,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天累得歇斯底里,客人不是说笑话,我都乱笑不已。”

  “可是你得到了你要的一切。”

  “小姐,刚开头而已,现在才叫作储备军火弹药,有资格出去和人家打,从前?谈也不要谈。”

  “我爸说,他从来没想到邵氏制衣会有今天这局面。”

  “上苍往往最照顾没有机心的人。”

  “是,江董事。”

  “别谦虚了,正印,你也有成绩呀!掌管美资银行东南亚大部分分行。”

  正印居然谦曰:“一身铜臭。”

  “邵正印借贷手法谨慎,甚为同事诽议,直至某传媒大亨逝世倒台,几乎所有银行均水深火热,大老板庆幸之余,论功行赏,于是抬捧邵正印。”

  正印沉吟,“那次真险过剃头,那公司代表带着名牌钻表来见我,并答允回佣百分之—……”

  宁波笑问:“喂,如有外人听见我们姐妹俩自吹自擂,会有什么感想?”

  “咄,此刻又没外人,来,继续吹牛,穷过瘾。”

  两人笑得弯腰。

  刹那间像回复到十六七岁模样。

  宁波说:“你看你多能干,这样兵荒马乱,还能结两次婚,生一个孩子,我差多了,交白卷。”

  正印居然承认这都是成绩,“真的,连邵正印都佩服邵正印,两次离婚何等劳民伤财,养一个孩子得花多少时间心血。”

  宁波收敛了笑容,“你看我们多伟大。”

  “如今步入壮年,我得加紧进修养生之道,不攻,只守,起码享受三数载再说。”

  宁波说:“你说得对,我要向你效法,这几年最值得珍惜,趁父母还健康,我们尚有力气,生活又上了轨道,该好好耍乐。”

  正印抬起头,“最好能够恋爱。”

  宁波笑了。

  正印自嘲:“你看我这个恋爱专家,人家一见就怕。”

  “你现在已有精神寄托。”

  “是呀,像所有母亲一样,全副心思放在囡囡身上。”

  真没想到邵正印会和一般母亲丝毫没有分别。

  囡囡的事比天大,一早分出尊卑,女尊母卑,凡事皆分先后,女先她后,那样目无下尘,骄矜刁钻的一个人,为了孩子,忽然低声下气,不怕累不怕脏,什么都亲力亲为,亲手服侍,使宁波觉得不可思议。

  像孩子吃巧克力吃到一半忽然不想吞作势要吐,宁波听得魂不附体大声叫嚷,正印走过来,若无其事便顺手伸过去接,那还是戴着几卡拉大方钻的手!

  又玩着玩着,宁波忽然闻到某种异味,又急得一额汗,“怎么办?要不要马上回家?怎么在街上清理?”好一个邵正印,不慌不忙,把孩子抱进大酒店找洗手间,不消五分钟便搞妥出来。

  以致宁波对阿姨说:“我不行,我做不到,我怕脏。”

  阿姨劝道:“统统交给保姆好了。”

  “不,正印是对的,母亲也得尽量参与,除非要上班,否则还是亲自动手的好。”

  “孩子养下来,你就不觉得臭。”

  宁波打一个冷颤,不去想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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