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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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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那个洋人只见副总经理是个妙龄女子,心不在焉,大眼睛有点钝,可是因此更加像天真的鹿眼,她对合同细节没有太多异议,很快谈拢,他觉得讶异了,这都会里掌权的女子多的是,大多咄咄逼人,精明厉害,很少有这么美丽恍惚的副总经理。 他对她频加注意,呵她嘴上胭脂褪了颜色,只余淡淡粉红印子,原本是否玫瑰紫?忽然之间他脸红了,他居然魂不守舍。 连忙低下头,却又看到她精致的足踝,她穿着灰紫色鲸皮半跟鞋,淡灰色丝袜,袜子钩了丝,细细一条,露出肉色,一直通往裙子底下,他不敢再看,侧头,咳嗽。 何绰勉先不耐烦,几次三番重复规则,那洋人唯唯诺诺,只会应允。 办公室助理送茶进来,他伸手推跌,匆忙间只得取出手帕去印,手足无措,不能自己。 合同谈毕,他轻轻对宁波说:“我叫约翰·拉脱摩。” 何绰勉这才明白此君为何鸡手鸭脚,话不对题,原来已经神魂颠倒,不禁心中有气,奈何过门都是人客,不想得罪,只得札貌地送客。 宁波这时抓起外套,“我有事先走一步。” 小何问:“什么事急成那样子?” “正印,”压力太大,非说出来不可,“正印怀孕。” 何绰勉一听,吓一跳,早知不问也罢。 这时秘书进来问:“这方圣罗兰手帕属于谁?” 宁波顺口答:“是客人的,洗干净熨好送回去。” 她到接待处叫车,恰巧司机都不在。 宁波急急到街口找计程车,半晌不得要领,一辆空车也没有,刚想回厂,有一辆黑色房车停在她跟前。 有人按下车窗,“江小姐,容我载你一程。” 宁波一看,正是那约翰·拉脱摩,便颔首上车。 见司机是华人,宁波直接把地址告诉他。 拉脱摩想问:是否与我到香格里拉去?又觉太过轻率幼稚,难以启齿。 金发蓝眼的他前来公干已有三数天,见了东方女子,总忍不住十分俏皮,适可而止地调笑数句。 可是江宁波小姐却叫他难以施展看家本领。 半晌他才问:“宁波,好像是一个地名?” 宁波哪里耐烦和他解释她芳名的来龙去脉,不置可否地微微笑,仿佛听觉有毛病。 拉脱摩不敢造次,闭上尊嘴。 在剩余的二十分钟里他都没有再说话。 宁波的天然卷发近脸处总有点毛毛的松出来不受控制,其余较长部分则整齐地结在脑后扮得老气一点。 拉脱摩不知多想伸出手去触摸一下那碎发,他紧紧握住拳头,生怕两只手不受控制,变成袭击女性的怪手。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迹感觉,他在心底呼叫,这是怎么一回事? 目的地终于到了,宁波向拉脱摩道谢,翩然离去。 一边咕哝:宁波是否地名,不是茉莉香片,不,是虾饺烧卖,来来来,你好吗?我教你用筷子! 下了班再和洋人打交道真会疯掉。 她一径上正印的写字楼。 正印愕然,“你怎么来了?” “你还在上班?” “公归公,私归私。” “你真轻松!” 正印微微笑,“如果现在就觉得惊慌莫名,如何熬下去完成大业?” 宁波压低声音,“告半天假,我们回家说话。” “小姐,”正印拒绝,“这里可不是家庭式作业,随便可开小差,六点钟我来找你。” 宁波只得讪讪地退下。 正印讽刺她呢!也是事实,她在邵氏制衣像山寨王一样,自出自入,统共不用向任何人报到,已成习惯,早受宠坏,恐怕不能到别的地方工作了。 她没想到拉脱摩还在门外等她。 他抢先说:“我怕你叫不到车子。” 宁波此刻已经镇定下来,微笑看着他,“你有事商谈该找何先生。” “宁波,我想我们或者有时间喝杯咖啡。” 宁波想说,她从不陪酒陪饭,或是咖啡与茶,可是随即想到,正印已经要做妈妈了,她这个姐姐,还坚持三原则有个鬼用。 她转变主意,苍茫下海,“好,”慷慨就义的样子,“你带路。”差点眼眶都红了。 这一切都叫拉脱摩迷惑。 不过他也是老手,立刻把这心事重重的标致女郎领到酒店的咖啡室,以便先喝咖啡,再吃晚饭。 宁波坐下来就说:“巧克力冰淇淋苏打,龙虾汤,软芝士蛋糕,一杯白兰地。” 拉脱摩目定口呆,这几样东西可以合在一起吃吗? 只见宁波先把白兰地一饮而尽,脸色渐渐红润,叹息一声,继续据案大嚼。 拉脱摩轻轻说:“我查过了,宁波是平静的波浪之意,你姓江,意含一生无风无浪舒服宁静,是好祝兆。” 宁波抬起头笑一笑,“谢谢。” “我今年三十一岁,结过一次婚,已经离异,没有孩子,出身良好,无毒瘾无犯罪记录,波士顿大学毕业,现住纽约长岛。” 宁波点点头。 他为什么把身世告诉她? “宁波,你会嫁给我吗?” 宁波嘴里都是芝士蛋糕,闻言两腮鼓鼓地看着那洋人,半晌才把食物咽入,“不。” “我是真心的。” “不。” “你不信一见钟情?” “它没发生在我身上。” “我也没想过这种事会降临到理智型的我身上。” 宁波轻轻说:“是这个都会的人与事叫你迷惑了,回家,好好睡一觉,你准备忘记此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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