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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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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只听得吉永说:“让我来介绍……” 我麻木、胡乱地点点头,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我很伤心。这个贪得无厌的男人,已经得到那么多,还要来霸占我的时间。 我恨他。恨。 我握紧了拳头。 只见他与吉永说了几句话,吉永站在他身边,他那么高大,映得原本不见娇小的吉永也娇小起来。 我喉咙如被人塞进一国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干燥得很。 一边小蒋还不识趣,在说:“三十磅纸太厚了。” “三十磅……”我喃喃复述。 “你怎么了?”小蒋瞪着我。 幸亏他没说几句话,就告辞了。 吉永一直送他下楼去。 明明是天天见面的,还要这样十八里相送,好不肉麻。 她从来不会送过我。 小蒋在那里说:“……”我一句都听不见。 我的心一直呆着,直到吉永回来,没到一会儿,我们也告辞了。 没有留下来的原因,一切交结清楚,想不走也不行,难道在人家家中赖死不成? 回到家,一颗心大力跳动,无法抑止它从口腔中跃出来的企图。 我失眠。照照镜子,一副书生样,下巴胡都不多一根,三十多岁,还似一个大孩子,人家,人家壮得像牛,一走近就保证有股男人气息。 我还是死了这条心,好好的替吉永做妥这本书,将来她也会想起我。 我沮丧得要命。 主席摇头叹息,“真倒霉。没想到你碰上定头货。” “那人是谁?”我忍不住问。 “是一个油井工程师。” “你这死鬼,明知有这么一个人,还推我前去送死。” “话不是这么说,女人没有结婚之前,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追求,公平竞争,你说是不是?” “怎么竞争,我手无缚鸡之力。” “你不愿意而已,你重视自己的力气与自尊,叫我这个师爷没折,”他大声疾呼,“有时明知没有希望也可以过一个瘾,为什么不?” 我低头细思量,“我没有说不同她做好这本书。” 主席翘起大拇指,“对呀,这样才是君子人,君子成人之美。”他大力拍着我的肩膊。 我被他说得啼笑皆非。 我不出声,默默地做那本书,与出版社的朋友工作到深夜,花尽心血脑筋。小蒋笑说:“他快变成专家了,以后可以业馀替人设计书本。” 照片选好,设计妥当,吉永的说明也交在我手中,慢慢整理出来,一本书渐渐成形。 吉永说:“最近你很少来。” 我有点难过,我尝试把爱情升华,升到那本书里去。 “工作比较紧张,”我找籍口,“这本书……” “浪费你那么多时间,”吉永说:“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好,也许不是我疑心,我觉得你瘦了一点。” 我摸摸自己的面孔,不说什么。 她说:“有空拨时间来吃饭。” 分明是想感动我,我不需要这种怜悯式的感情,我决计不要,但嘴巴只能说:“好的,有空我来。” 半个月后,我还是去到她家,不过是送书的大样去的。 我都快变成出版社的小厮了,慨叹的想,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又缺乏体育精神。 她煮了许多好菜等我去尝,她竟把我当作兄弟了,真糟糕,一入这个“自己人”部门便万劫不能超生。 我把大样交给她,叫她自己做三校。 她爱不释手,“真没想到这本书会印得出来。” 我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她说:“谢谢你,秋里。”她快乐得像个孩子。 我被她感染,也高兴起来,花些少力气,博得美人一笑,何乐而不为。 我大大方方的吃了这顿饭,在喝上好龙井茶的时候,很大方的问:“你那位朋友呢?” “啊,他。”吉永含羞了。 这个女郎,受了前夫的十年气,是应该过些温馨的日子。 她问:“秋里,你觉得他怎么样?” 真的把我当自己人了。 “很好,外型很好,长相极佳,他们科学家,自有一股慑人的气质,非同凡响,看样子他对你也极佳,怎么样,有什么进一步的打算?”我是这样的心平气和,连自己都惊异起来,感情真的升华了? “秋里,你对我真好,”她感激的说:“你支持我吗?他向我求婚哩,秋里,你说我该不该答应他?我有点胆怯,人们会怎么说?” 我默默看她一会儿,她容光焕发,雪白的皮肤饱满丰盈,简直会滴出水来,我从没见过她这么美丽过,一定是恋爱了。 我说:“想清楚之后,就不必理会别人怎么说。” 她很快乐,泪光盈盈,“秋里,你真要看住我。” “我会的。”我说:“大家兄弟姐妹一样。” 那日我步行回家,一路踢石子,几乎踢穿了鞋头。 兄妹一样!嘿,个个兄弟为姐妹做这么琐碎不讨好的事,那还了得。 可是我已经得到了报酬,她在家招呼过我,处处刻我表示过关注,对我笑过、谈过天、诉过苦……还要怎么样?爱一个人,不是要从她身上压榨什么,小女孩爱洋娃娃,从来不盼望洋娃娃也回爱她,这才是爱的真谛。 到家的时候,我很疲倦,但是毫无睡意,我想我会继续失眠一个时间。 唉,吉永将永远不会知道我心之颜色。 永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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