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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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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 学生列席最多最足的是宿舍附设的酒吧。座无虚设。 不上酒吧那还念什么大学,尊尼仔说的。 放了学死人也不理,先往酒吧喝一杯啤酒挡挡寒气,玩一两手飞镖,与女侍应说几句笑话,那才是正经。 学生生活非常沉闷,并不是一般人想像中的那样轻松,泡在校园中晒太阳,闲时往欧洲逛,当然,我们闲来也晒太阳,闲时也去欧洲,只是除出这一类苦中作乐,尚有许多苦经不足为外人道,压力大是其中一项。 但是会习惯的,长期受功课压着,毕业生说一旦压力消除,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似的。 对我来说,最痛苦的是思念温柔。 我们订婚后分手,晃眼三年,虽然年年见面,始终想念她的日子显得太长。 今日尊尼仔同我说:“吧里来了一个新侍应,是唐人妹,你去瞧瞧,人很好。” 我也觉得纳罕,偏僻小镇,很少华人,更不用说是在酒吧工作。 我到吧里,她正在擦杯子,看见我,她向我点头。 “你一定是左君则。”她说。 “你怎么知道?”我问。 “听说这里只有三个中国学生,大尊尼、尊尼仔与你。”她笑容可掬。 “是的,你呢?尊姓大名。” “叫我司徒得了。”她把擦得晶亮的杯子一只只安置好。 她长得不俗,有一把乌亮的头发,慧黯的眼睛,时常笑,和蔼可亲。 “有什么要帮手的,尽量出声。”我说。 “谢谢各位。”她很有礼。 “你也是学生吧。”气质是可以察觉得到的。 “嗳,读到腻了,索性牺牲一年学分,先做做事再说。” “什么科目?” “不提也罢,也许自己不是念书的材料。”她笑。 “不要紧,想想清楚再读未迟。”我留下电话地址。 “你们真好。”她很感动。 “嗳,同胞在异乡相逢,应当如此,”我笑,“我初往欧洲碰到会说英语的人,已经好算三分亲了。” 她也笑,我告辞。 当天晚上我伏在桌上做功课,小尊尼来敲门借笔记。 他这家伙,什么都是问我借的:功课、书本、文具……但结果他的功课比我好,你说气不气人。 “见过司徒了?”他随口问。 “嗯。” “很不错的女孩子,不过他们念美术的人多数很任性,老师给分数低一点,马上不念,跑出来找事做。” “是吗?就因为如此吗?”我问:“你是怎么打听出来的?” “山人自有妙计。”他扮一个鬼脸。 他的确是很有办法,我们三个人当中,数他最滑溜,大尊尼则比我还要木独。 “想想也是,”他说下去,“做人何必要太过委屈自己,又没有家累,爱怎么就怎么。” 我说:“社会是有一定制度的,少数服从多数,人人不想委屈自己,为所欲为,那还了得,任性的代价是很大的。” “你真有点奴才格。”他笑,“难怪教授都喜欢你。” “不见得,教授爱的是你。” “温柔有消息吗?”小尊尼问。 “很久没来信了。” “阿左,你不应那么节省,摇个把长途电话回去也是应该的,女孩子不哄哄是不行的。” 我讪讪的笑,“拿起电话也没什么好说,她生日时候,我打过去。” 小尊尼还在摇头。 忽然我心烦,“你拿了笔记回去吧,别在这里烦我,我还有功课要写,不然的话,谁借给你用。” 他笑着离去。 我伏在桌上良久,决定在复活节回去看温柔。省一点总可以的,明年就毕业,我们该结婚了。 熄灯上床。一夜辗转反侧。 第二天起来精神不足,放学想早返宿舍,大小尊尼却缠着我,说是司徒生日,我们有义务替她庆祝云云。 我顺他们意,在酒吧喝了两巡,再返宿舍,有长途电话找我的记录,是温柔。 真该死,她找我我不在。 连忙正襟危坐,等她的电话再来。 一小时后,听到她的声音。 我问:“有什么事?”心内忐忑不安。 她在那边笑,“没事不能打电话?” 直觉上的觉得有事,催她讲。 “我写了封长信给你,你看完自然明白。”她说。 “复活节来看你好不好?” “你读完信再说吧。”温柔说:“这一两天就该收到。” 我说:“为什么不能现在讲?” “三分钟到了。”她说:“我们下次再谈。”她匆匆挂电话。 我呆半晌。 打一个长途电话来叫我看一封信? 事有蹊跷,这封信里说些什么,可想而知。 我疯狂的跑到酒吧去找大小尊尼,尤其是小尊尼,他家跟温家是认识的,应该听到什么蛛丝马迹。 回到酒店,他们正在切蛋糕。 我问:“小尊尼——”气急败坏。 “怎么又回来了,刚好吃蛋糕。”司徒把蛋糕递上来。 我只得暂时按捺下来,控制着情绪,把蛋糕送进嘴里。 蛋糕的味道像石灰粉。小尊尼递给我一杯酒,我仰头喝下去,也不知是什么,火辣辣的。 “你怎么?”小尊尼问:“面如土色?外套也不穿,当心冷坏。” 我也顾不得有司徒在一旁,问他:“是不是温柔不要我了?” 他顿时静下来,惋惜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我明白,我明白了,永远最迟知道的是当事人,我完全明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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