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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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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哭了,你知道我同你父亲是数十年老朋友,有什么事大家商量。千里,你跟我送小云回家,唉,我也累了。” 我由张千里送回去,礼貌上请他进屋喝一杯茶。他跟他父亲一般,是个山般可靠的人。 他诧异的说:“作为一个女孩子的家,未免太素净了。”四周打量着。 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心思装修家里,胡乱放几件必需的家私,然后尽量收拾干净而已。 他捧着茶喝,我去洗一把脸,再出来的时候精神振作了一点。 张千里同我说:“我们就住在这附近,你知道吗?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常常过来看你。” 我没有同他握手,但他很坚决,他拉起我的手握一握,说:“早些睡。”便告辞了。 我与张千里很快成为好朋友,他对我的照顾是实在的,温暖的——周末买了水果来,替我洗净,放冰箱里,有时候为我煮一锅好菜,他不多话,也不多动作,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开心的时候弹起吉它,唱看民歌,整间小公寓便充满生机。 每星期六他都会先打电话上来,见我在,便说:我马上来,随他而来的是绿色的盆栽,我的公寓便渐渐加添不少生气,一个月后,我的周末与他已发生不可分割的关系,我很多时候留在家中中等他的电话,而我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张伯伯有意无意间说:“你们两人有空多聚聚。” 最不开心的是周启国,他很失望。 找我谈判,我也同他坦白:“我们之间是没有希望的。” “你太不公平,多年的友谊……何必太吝啬感情,我请你给我们留些余地,不要把我父亲的账算在我头上。” 因为最近心情比较好一点,我比较坦白,同他说:“我想努力忘记过去,你也是过去的一部份,看见你,引起无穷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不忍看他的脸,他的失望是那么深,面孔上的表情是那么惨痛。 “对不起。”我第一次同他说这三个字。 他苦笑,“我情愿你不说这三个字。” 我无法再说下去,我永永远远不能忘记周家给我们的耻辱。害了姐姐的,正是周启国的父亲。 如果他能够照顾我姐姐到底……也许我的要求是过份了,他与她之间根本是公平交易,两不拖欠,姐姐不过是他的雾水情人。 千里照顾我如哥哥对妹妹般细心,他一点要求也没有,毫无条件,无微不至。 我对他非常好感,他建议我应该多做运动,我马上接纳他的好意,我们两人打起网球来。 一定的运动量带来食欲,我很快的胖起来。 张伯伯见我便呵呵的笑,“这才像一朵花啊!” 这个时候,大弟忽然说他有假,要回来一趟。 我虽然意外,也很高兴,收拾好床铺被褥,放在小客厅,等他回来,与他说上三日三夜。 我告假到机场接他,与他同来的,不是小弟,而是一个穿运动装的卷发土生华侨女。 那个女孩子四顾打量环境,连正眼都没看我,一边使劲嚼着口香糖,大声呼喝大弟的洋名。 从那一刹那起,我知道已经失去大弟,心中茫然。姐姐牺牲的代价就这么多? 也许她只想我们快乐,大弟看上去很快乐。 我说我已经收拾好,大家如果挤一挤的话……大弟立刻打断我,说已经订好旅馆,他话中带些歉意,但更多的是不耐烦的成份,彷佛我在他跟前,便是扫兴。 我受了很大的打击。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的发展。 原本以为大弟回来,我们可以抱头痛哭,可是现在他与华侨女扭股糖儿似搭计程车往旅馆。 我在街上逛很久,才去找张伯伯。 我并没有诉苦,我没有哭。 “别难过,”张伯伯说:“年轻人,当然只顾眼前。” 我静静的说:“姐姐为我们……” 张伯伯笑,“傻丫头,她也不想你们哭哭啼啼的。” 千里把手放在我肩膀上,我彷佛又得到些力量,没想到我的好兄弟姓张。 大弟来香港一个星期,由我请客,安排他们一起吃了顿饭,他们天天往游客区跑,我没有兴趣跟,直到他们走,我并没有与大弟说及关于大姐的事。 一个字也没有。 人在人情在。大姐已经消失,除出我之外,没有人记得。 大弟带着女友到墓前鞠躬,那女友视此举若郊游,一路上嘻嘻哈哈,我的怒火到了沸点,若不是千里也在的话,我一定会尖叫起来。 所以他们走的时候,我反而松了口气。 千里开解我的办法颇特殊,他一向用行动表示,一连好几天他都不给我机会坐在家中自思自想,他拉我出去参加许多活动,有他陪在身边,又有很多新朋友,我的心情顿时开朗不少。 张千里这个人,将来谁嫁给他,是有福气的。 他并不是伟人,所以做他的妻子,没有心理负担,但是他偏偏又那么有生活情趣,性格温柔而肯定,又喜欢帮助人,认识他那么久,从来没听他批评过谁,实在是个高贵的人。 我很有感触,如果换了周启国是他,我会怎么想? 启国对我何尝不好,多年来锲而不舍,我玩弄过他,冷落过他,放弃过他,但是他对我却一成不变。 生命中有这么两个异性,也足以自豪。 启国的父亲来找我的时候,我是非常惊讶的。 没想到他来做儿子的说客。 他说:“我知道你对周家的人没好感。但是启国是无辜的,你亦是无辜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恨我,也不该牵涉到他。” 我淡淡的说:“我以为你要我离开他。” “那是以前,你也会承认他对你情根深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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