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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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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 姐姐死后,我的脾气越来越怪,连我自己都发觉,别说是旁人。 我搬到一间小公寓去住,守着份职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什么话都不多说,一直为姐姐守着孝。 两个弟弟在姐姐死后,写了无数的信来询问,但我都没有答覆,他们非常生气,决定在假期飞回来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也好,他们已经有两年没回来,见了面我可以对他们说个清楚。 这半年的生活,我过得像僵尸,一具肉体天天早上由家到办公室,再由公司到公寓,回到家吃个三文治就睡,公寓里没有电视,亦无音响设备。 我但觉得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哪里还有心思去注意生活的细节。 不知恁地,周启国还是找到了我。 下班的时候,他守在办公室外,一把抓住我。 我一看见他,也不反抗。 他瘦许多,把我拉至一角,说:“小云,我找得你好苦。” 我木然说:“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欠他债。 他双眼通红,“我明白,我一切都明白了,这不是你的错,你姐姐的意外死亡,跟你无关,你不必内疚,我什么都知道,父亲把一切都告诉我,我现在明白,为什么你要疏远我,为什么你对我那么坏。” 我内心有点吃惊,他真的得悉一切真相?但表面上不露出来,我说:“我不懂你讲什么。” “小云,我们坐下慢慢说。” 老实说,我对于周启国的毅力,也有点感动,因此没有拒绝。 时值隆冬,走在街上,口中呼白气,北风抽紧皮肤,我忽然想哭,强忍看眼泪。 我们在咖啡室找到位置,叫了饮品。 周启国说:“我对你怎么样,还不放心?多年同学,你也该把我看得一清二楚,我是不是那种浪荡子?你为何要躲开我?现在你正需要朋友,小云,我对你是真的。” 他说得很真诚,我垂着眼。 “你姐姐的堕落,跟你们没有一点关系,是她自己的选择——” “胡说!她为了要供养我们!” 周启国摇头,“不,供养弟妹,也不必货腰,你想想仔细。你把这些罪全揽在自己头上,所为何来?” 我用手掩住脸。 “她的死亡纯是意外,那时你正忙考试,她又沉迷赌博,你劝她多次她也不理会,小云,你背着这个十字架干什么?根本不是你的错。” 我抬起头来,“你让我静一静。” “不,”他嚷:“我爱你。” “你爱我?”我狂笑起来,“我百般作弄你,你还爱我?” “父亲已经把一切告诉我,你恨他,所以才迁怒于我。”周启国毫不气馁,“随便你怎么考验教,我都绝不退缩。” 真讨厌,我心想,简直不能忍受。 我说:“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送。”我推开他。 他也不再分辩,只是默默跟在我身后,我截停计程车,他眼睁睁看着我上车。 我相信他知道我住在哪里,他对我一番苦心,我很感激,但是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他,我不想带给他任何幻觉。 我与周家有仇。 当夜我觉得非常疲倦,趁早上床。 第二天下楼,周启国在那里等我,我假装没看见他,叫街车上班,我深深叹气,生活还不够烦恼,身边又多只摄青鬼。 幸亏办公室忙,我精神也有默寄托,中午时分,我接到一个电话。 “小云?”很熟悉的声音,我一刹时又想不起是谁。 哪——位?我很不起劲。 “记得我吗?我是张厂长。” “张伯伯!”我心强烈的跳动起来。 “小云,好几年不见、我很辗转才联络到你。你怎么了?小露好不好?大弟小弟呢?” 我忽然哽咽起来,“张伯伯,这些日子,你在什么地方?” “自你爹的事情之后,厂关了门,我也只好到别处找出路,结果到新加坡做生意,回来已有半年,到处找你们,音讯全无。” “张伯伯。”我抓看话筒,眼泪汨汨而下。 “怎么了,小云?受什么委屈,你下班有时间吗?我来接你,大家聚一聚。” 我连忙把公司地址告诉他。 那一整个下午,我思潮起伏,根本无心做事,好不容易挨到落班,夺门而出,看到张伯伯,那张厚实可靠的面孔,扑进他怀里。 他抚我的头,“孩子,怎么了?” 我哽咽,“张伯伯。” 他笑,来我介绍大儿你认识,千里,来见过小云” 这个时候我才发觉他身边站着个年轻人,正看着我笑呢。 张伯伯说:你没见过千里,我跟你爹的时候,他已经在外国读书。” 我和他们两父子边吃边叙旧,我把多年来的心事全盘倾诉,说到激动之外,忍不住饮泣。 张伯伯开头还安慰我,一听到姐姐廿六岁就这样离开我们而去,不禁也震惊万分,说不出话来。 我说:“现在两个弟弟一放假就同来,我都不知道对他们怎么交待。” 张千里给我递上手帕,我用它掩住脸。 张伯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长叹一声: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家难为你们两姐妹,也没办法,只能往好处想,弟弟终于成了人,这是你一大宽慰。还有你自己,要振着起来,为父母为姐姐,都要抬起头来好好做人。” 我的眼泪无论如何止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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