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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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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这些瓶子是在艾莲寇秀买的?” 她诧异,但点点头。 她穿着白色的衣服,屋子也是白色,整个人就像一幅图画。 确是。惠新说得对,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女孩子会送上门来。 “请坐。”她大方的说。 “谢谢。”我说。 阳光雪白的照在她身上,反射在我眼睛里,我见到她,我明白了,不需要再说什么,目的已经达到,我可以走了。我站起来告辞。 她却开口说:“你跟一般公务员的太太不同。” “一般公务员的太太是怎么样的?”我坐下来。 她扬起一道眉:“胖、嚣张、鼻孔朝天,穿廉价花绸衣裳、教小学、无知,永不进步,唠叨,爱做小生意,声音大、精神旺盛。” 我忍不住笑起来,惠新的同事太太十之八九是这付德性。 她说下去:“但你很漂亮——你甚至没有过重,你很文雅,有品味,至少你知道有─店叫艾莲寇秀,你甚至话都不多一句。”她点起一枝烟,“你还有幽默感,刚才你笑了。” “谢谢你。”我操起手袋。 “你去那里?”她问。 “回家。”我答。 “你不打算骂我一顿出气?”她摊摊手。 “骂你?为什么?”我反问。 “你应该骂我,弃妇都跑来骂狐狸精的。”她答得妙。 “骂你?但你不是狐狸精,我觉得惠新有福气,他一向是个幸运的人。”我说。 “你不生气?”她不置信。 “噢,当然我很生气。”我说。 “你在控制自己。” “当然。”我答。 “难怪惠新这度尊重你。”她说。 “他真那么说?”我很苦涩。 “你知道吗?”她说:“如果我的丈夫提出要跟我离婚,我也会学你,反正婚姻已经破裂,我也不是那种宁愿瓦全,不愿玉淬的女人。”她这番话其实说得很风凉,但因她语气恳切、我不觉得讨厌。 我没说话。 “我替你做杯冰茶。”她说。 “谢谢你。”我的确有点口渴。 她转身入厨房。我坐在她窗口看街景。以后的生活……我茫然的想,以后的生活将没有惠新了,想到这一点,我心如刀割。 然而我眼泪鼻涕的留住惠新,又有什么好处呢,即使留住他的躯壳,他的心早飞来这间白色的公寓。 “婴儿的眼泪。”莉莉在我身后说。 我抹掉脸上的眼泪,转过身去,“什么?” “这种绿色植物叫‘婴儿的眼泪’。”她放下某。 “呵。”我说。 我把那杯茶喝完。 “我走了。”我说。 她礼貌地送我。 “谢谢你拨出时间见我。”我说。 “不要客气。”她说。 我点点头。 “你明白这是公平竞争是不是?”她问。 我看看她圆圆的眼睛。 “我也有失败的机会,大家百份之五十。惠新离得起婚才离,他的经济能力同时可以照顾你,我与女儿,至少大家生活不成问题才能有资格谈感情。可是他又未必肯放弃安全的旧侣而到我这边来,你会照顾他一辈子,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能跟他多久,他其实很勇敢,而像你这样的太太,他也很清楚,如果他在我这里出了毛病,你虽然不至于冷笑,但是绝不会再让他回家,他冒的险是很大的。” 我怔怔的看着她。 然后我低下头,我说:“再见。” 惠新自家里搬了出去。我很静。 他的抽屉现在空荡荡,车房里少掉一部车,钟点女工看得出瞄头,但是她不出声,现在的人都很懂事。我也没有四出找朋友诉苦。第一:我没有什么朋友,第二:我不致于天真得相信这世界上有朋友这回事。 我的生活与以前没有什么不同,就是少了惠新,幸亏我一向不是倚赖性很重的女人,我有工作,有自己的嗜好。只是我不知道做错什么,以致惠新离开我。我头发还未白,身裁也未发胖,自然,即使我在廿余岁的时候,也不如莉莉这么有型,很少女孩子像莉莉。 当然我也寂寞,我发觉惠新不在,整个世界完全改变,周末本来我们会看场戏,观剧,在沙滩散步,我们在一起其实并不枯燥,但我相信莉莉能够供给他更好的乐趣,正如他说:人只能活一次,既然他能更快乐,我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小珠忽然回来了。 我收到她的电报,到飞机场去接她。 我问:“你怎么回来的?” “爹叫我回来,我们一个长途电话说了三小时,讲掉我半年的开销。怎么搅的,妈妈,你们离婚了?” 我开车回家。“是的。” “结婚十八年,怎么离的婚?”小珠问。 “我不知道,他要离婚,我便答应他。他说他爱上了别人,不再爱我。如果他不再爱我,我留他在身边作什么?我不致于那么自私,要三个人一起不开心。他虽然不是什么达官贵人,照顾我们这几个女人倒还不成问题。” 小珠沉默。 “你的功课不受影响?小珠,离婚只是你父母的事,与你无关。” “妈妈,我很为你骄傲。”她说。 “骄傲?我边哭边发过脾气,摔烂过东西。”我说,“我也很生气,觉得不值。” “那也是应该的。”小珠问:“你有没有失眠?” “有,我最近服食镇静剂。”我说。 “妈妈,我很为你难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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