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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我真想走过去,但规矩是规矩,今天晚上我约的不是她,我得照顾我的女伴。

  我向她点点头,“德明呢?”我问。

  “不知道呀,”她说:“恐怕还没到吧。”

  “什么?你们不是一起来的?”我奇间。

  玫瑰睁大了眼睛,“没有,话说我们是一起来的?我是与班上女孩子一起的。”

  我气得呆了,是谁告诉我的?反正每个人都说她答应了方德明的约会,所以我只好约其它的女孩子,这些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也糊涂,没有多问一声,为了面子,为了自尊心,就当这件事是真的。

  一边懊恼着,我一边又佩服她的大方,恐怕骄傲也包括大方吧?她何必在乎我?她是有资格独来独往。

  结果我把功课交给她之后,与我的女伴跳了一夜闷舞。

  而方德明随后也到了,他这家伙,索性抛下了那个带来的女孩子,与别的男同学争玫瑰,

  而玫瑰,那天与所有的男孩子都很礼貌很漂亮的跳了舞。她那件深咖啡色的跳舞裙子像蝴蝶薄翅似的扬着,因为深色的缘故,尤其诱惑。

  我气了一个晚上,我一直忍着,忍着等舞会完毕,送了应该送的人回家。

  谁也没猜到玫瑰居然会没有这舞伴,然而没有舞伴,她还不是一样的出色?女孩子那希望她快点回家,男孩子都希望她留久一点,反正自从她来之后,大家的日子就没太平过,至少我就无端端的躁了起来。

  我在图书馆见到了她,我问:“玫瑰,你怎么那天没有舞伴?”

  “没有人约我,我登报纸不成?”她笑。

  “有人告诉我,方德明约了你,你答应了。”

  她说:“奇怪,德明也这么说,有人告诉他你约好我。事后又想不起谁说的。”

  “真气。”

  “有什么好气?”她脸上闪过一丝淡漠,“都过去了,记着干么?小事。”

  我可没有她那么洒脱,我气鼓鼓的说:“你为什么不问我一声?叫我约了旁人。”

  “伟,你又不是我的什么人,你只是我的补习老师,我怎么可以霸着你?你爱约谁,就是谁好了,我一点也没有不高兴,我那天玩得很开心。”玫瑰说。

  她转过了话题,打开了国文书。

  她一点也不在意,一点也不在意。同学与她作对,没有舞伴,她都认为是小春,想令她难堪的人,恐怕要失望了吧?

  她真正视为要事的,只有一样:她的功课。

  照我的看法,她是一定会将功课做好才走的,她不是半途而弃的那种人,绝对不是,这一下子恐怕谁都弄错了。她很赌气的一定要把功课做好。所以我与她的见面,不外是在图书馆里。

  快放假了,足有三个星期的假期,我问她有什么打算。

  “本来想去日本旅行,后来打消主意了,累,我想好好的睡四五天,养足了精神,再温习书本——可别告诉别人,人家会笑我的。”她补上一句。

  我说;“我就笑你,放假也看书,我觉得你可以应付功课,不必读什么了,耽下子钻到牛角尖去,反而不美。”

  “钻牛角尖?与你说话,就是这样有趣,学新的名词。”

  我笑了,她说得这样正经,连钻牛角尖也没听过,真是滑稽透顶,这还能算是中国人?

  “你笑好了,所以我要好好的念书。

  我收敛了笑容。“对不起,玫瑰。”

  “没关条。”她一仰头。

  她脸上的冷慢慢的露了出来,我看得很清楚,但是随即又溶化了。她是一个变化多端的女孩子,很有心思,心思却不胡乱用在别人不相干的身上。她很成熟,这么久了,从没听她说过任何人一句不好的话。在陌生的环境里过生活,除了抱怨冷,也很少提什么,她是有一个目标的,我知道,只是她不说,我也不好意思提。

  她恐怕没有忘记那个开贝壳店的男孩子吧?

  她把她父亲的信拿出来给我着,我读了一遍,那是极好极简明的文言,她却还看不懂,我教她用白话回信,她还不满意,字写得太大,而且别字多,不整齐。

  我改正她,她不响。

  我为她补习的时候,她尊重我。但是平常见面,依然是捣蛋鬼,俏皮精灵,难以捉摸。

  她邀我上她家去。

  那是一间相当大的房间,连着浴间,拨给她一个人用,亲戚家的佣人,自然也为她服务了,除了寂寞之外,应该是很舒服的。

  她说:“我情愿不放假,一放假心就散了,老想回家晒太阳:这里连续下雨,已经有一个礼拜了。”

  我说:“还有台风飓风呢,明年你不走,就尝到滋味了,没放假的时候你又一直嚷累。”

  她为自己的矛盾笑了。

  我可笑不出,我看见她案头放着一张照片,小小的,但是镜框很考究,是个男孩子的全身照,站在沙滩上,背景是出名的“钻石头”山。

  这大概便是那一位了吧?

  由此可知她心中自有别人,可怜我还打算与方德明争个你死我活的。也难怪她不在乎一个舞会里有没有伴,她是见过一点场面的女孩子。

  她坐在地毯上,看看我。

  我转过头来。

  “你认识我的家?”

  我摇头,“在一次旅行中,停过两天,很美,很商业化,的确是一个可以住辈子的地方,天气好得不像话,天堂一样。”

  “也得有钱才行呀。”她笑,说了句很老成的话。

  “好象每个人都有钱的样子。”我说。

  “那倒是真的,没钱的早就站不住脚了。”她说。

  “香港也一样,没钱站不住脚,人人都想法子找钱,”我笑,“实在看不出读文学可以读出什么名堂。”

  “你父亲有钱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我奇怪。

  她笑,“人家告诉我的,你父亲开药店,是那种中药店,一格格小抽屉拉出来的那种。”

  “的确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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